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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克:就算马克龙五年任期一事无成,也没勒庞什么事了

大家-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05-09 16:57

正文


文 | 龚克


巴黎时间5月7日,2017年法国总统大选尘埃落定。中间派候选人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以66.1%的得票率,击败极右翼候选人马琳·勒庞(Marine Le Pen),成为法国第五共和历史上第八位、同时也是最年轻的一位总统。今后五年中,法国将在这位39岁年轻人的带领下,在一个风云变幻莫测的世界里继续前行。


胜选之夜:希望与忧虑并存


当天晚间,站在卢浮宫广场的汹涌人潮中,我亲历了这位新科总统的胜选晚会,和身边的狂欢气氛与网络上的乐观调门相比,有期望,更有忧虑。


胜选之夜的一大亮点,是马克龙几乎立刻就进入了全民总统状态、而不再是战斗性的候选人。4月23日的首轮投票之后,他曾经点名致谢每一位竞争对手,唯独不提马琳·勒庞,以示轻蔑。但在5月7日当晚,他在竞选总部和胜选晚会上都采取了类似的策略:既敲打极右翼对手,同时又放低姿态对后者的选民喊话,努力弥合裂痕。


在面对电视观众的总部演说中,马克龙努力表现出沉稳大气的一面(甚至被认为略有死板),他不再向对手表示轻蔑,反而表达一种“共和式的敬意”,并表示,他知道国家当中的分歧导致某些人进行“极端性的投票”,他对此表示尊重,知道其中存在着愤怒、焦虑和怀疑,使得其中一大部分人通过选票表达出来,而他作为总统的职责,就是倾听他们,保护弱者,更好地维护团结。


而来到卢浮宫广场上,面对支持者的汹涌人潮,马克龙明显更加情绪激昂,他重申了总部演说中的核心部分,即明白极端思潮所体现出的分歧,也尊重这一点,但他将忠于职责、保卫共和体制。而当马克龙提到马琳·勒庞的名字时,台下嘘声四起,他却伸手示意制止——“我要对给马琳·勒庞投票的人说,他们表达了愤怒、不安、有时也有信念,我尊重他们,但我将在未来的五年任期内竭尽所能,让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再为极端主义投票。”


马克龙并没有忽视即将到来的挑战,他在卢浮宫演说中的关键词之一是“任务艰巨”,这些任务包括“让公共政治生活更有道德”、“捍卫民主活力”、“优化经济”、“建立新的社保体制”、“重塑欧洲”、“保障安全”等等。他多次重申“任务艰巨”,呼吁公民履行自身职责,共同投入到让法国重上正轨的事业当中。他也提醒选民即将来临的议会选举的重要性,呼吁建立一个“真正的、有力的(总统)多数派”。


然而谈到忧虑,则远远超过了希望。仅就胜选之夜来说,这种忧虑首先来自于表层。从直观形式来说,这场庆祝晚会组织得并不算太成功。马克龙的竞选团队似乎对内容缺乏足够准备,多媒体文宣创意平庸,主持人在调动现场气氛方面缺乏足够功力。在所有的暖场表演结束之后、胜选总统登台之前,出现了长时间的冷场。这些因素导致在马克龙发表正式演讲之前,原本爆棚的气氛已经开始有所降温。虽然此后有欢乐颂、胜选演讲、马赛曲、全家福,每一个环节都让媒体津津乐道,但身处现场的感觉是,一个具有高度象征意义的仪式,原本可以做得更好,而这一点不禁让人怀疑团队的未来执政能力。


其次,从暖场环节来看,组织者刻意凸显出多元文化的氛围,表演嘉宾中有白人DJ、黑人乐团和阿拉伯风情歌舞,但放在一个空疏的框架下平均用力,缺乏恰当引导与编排,反而显得大而无当。


在整个选战中,无论是马琳·勒庞的对下层民众的蛊惑,还是菲永对中产阶级的吸引,某种程度上都反映出法国社会的文化与身份认同焦虑。多元化的进步主义叙事无疑构成一种方案,但它需要更精细、更有弹性的处理。见微知著,设身处地想象,在勒庞和菲永的选民群体眼中,这台“大杂烩式”的晚会,恐怕丝毫无助于认同马克龙所倡导的多元主义价值。这场混乱选战中愤懑不已的右翼选民们,仍然会觉得自己的诉求没有得到有效回应。



马克龙面临的不确定性


如果说马琳·勒庞身上聚集了太多的负面确定性,无法让选民将总统权柄放心交到她手中,那么马克龙的问题就是太多的不确定性。原因不难想象,作为法国第五共和历史上绝无仅有、最富戏剧性的“逆袭”案例,马克龙开启了一个全新局面,没有任何既往经验可以作为参照。因此,真正的忧虑不是胜选活动组织不够完美,而是今后数月内的宏观走向。


正如许多评论已经指出的那样,最大的不确定性之一来自六月中旬的议会选举。总统大选所产生的只是“衔得锦标第一归”的弄潮儿,但更重要的或许是潮汐和洋流的变化。即便身为总统,很大程度上也只能顺应时事、因势利导。而要做到这一点,在体制中的执政基础就至关重要。今年6月中旬的法国议会选举,在外界眼中远不如总统大选令人瞩目,然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将成为决定马克龙执政成败的关键。


到目前为止,马克龙创建的“前进!”运动仍然只是一个政治后援组织,与他个人属性紧密相关,而要实现“政党化”,还需要五周之后的议会选举考验。今年1月19日,马克龙曾宣布将派员参选国民议会中全部577个议席,这不免让外界怀疑:“前进!”作为新兴组织,能否在创始会员中派出足够多的适当人选去参选(尽管声称半数人选将从基层选拔);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这是否意味着将从其他政党、尤其是左右两大政党中“挖角”?鉴于该组织此前表示,推举候选人的原则之一是多元化,不管之前来自哪个阵营都可以(但国民阵线除外),那么“前进!”运动同其他政党发生人事上的碰撞,恐怕将不可避免。


不确定性之二来自政治力量的“碎片化”前景。即便马克龙携总统胜选余威,成功地将“前进!”运动改造成政党,但也很难想象能够在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将传统政党彻底边缘化。相反,他之所以能够异军突起逆袭成功,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左右两大政党在初选进程中各自“极化”所致。


但在遭受历史性的失败之后,社会党和共和党都面临着向中间路线回调的压力。


对于社会党来说,左翼“造反派”阿蒙在初选中获胜,结果在大选首轮遭受得票率6.36%的惨败,继续执掌社会党航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无论是奥朗德的执政班底、还是党内右翼,都必然要提出“拨乱反正”的问题;而对于共和党来说,菲永败选之后已经黯然谢幕,萨科齐和朱佩也很难东山再起,党内已经指定中生代人物巴胡安来操盘议会选举。下一代领军人物呼之欲出,而这位51岁的希拉克-朱佩派人物,也将很可能把共和党带回到偏温和路线上来。


这样一来,左右两大政党同时往中间回调,将对原本走居中路线的马克龙和”前进!“运动形成挤压,三股力量一起角逐议会席位,最终结果可能是谁都无法掌握绝对多数。更不必说,创纪录的三分之一的选民投票给马琳·勒庞,如果这种愤怒情绪传导到议会选举、国民阵线在目前基础上(仅有一个议席)再有斩获的话,可能也会冲击到社会党、”前进!“运动和共和党的选情。


有观察人士曾经把法国的政党概括为”2+2+1+N“模式,第一个2指主流的社会党和共和党,第二个2指立场更加趋于左右两个极端的小党,即国民阵线和梅郎雄的左翼党/”不屈法国“运动,1指的是此前以”民主运动“(Modem)为代表的、力量较弱的中间派,N则是碎片化的各个小党。因此法国是多党制为表,两党制为里,虽然有“左右共治”的特殊情形,但总体架构却是稳定的。


而马克龙崛起的意义,正是其中的“1”或许将坐大,和社会党与共和党形成三强并立的结构,这对于组阁人事任命、重要法案通过、不信任案投票等问题都将产生连锁影响。政党之间的合纵连横变得比以前更加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说,2017年总统大选和议会选举导致的真正不确定性,或许是这个根本架构的动摇与重组。



马克龙真能超越左右?


当号称“不左不右”的马克龙登上权力巅峰的时候,无数媒体都以“超越左右”作为这位新总统的标签。仿佛法国政治从此进入一个新纪元,传统的左右之分已经不再具有意义,而被亲欧洲/反欧洲或者民粹/反民粹的新界限所取代。


近代意义上的左右之分起源于法国革命。在1789年革命爆发后、政治精英酝酿起草宪法时,支持实行两院制、赞同给予国王否决权的议员成为右派,相反支持一院制、反对给予国王否决权的议员成为左派,由此,左右之分一脉以降,成为支配各国政治生活的一个简单粗暴却有效的准则。在各自不同的具体历史情境背后,折射出保守与进步、自由与平等的张力。


由此,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说,左右之争是政治铁律,内在动力机制使然。从来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超越”问题,只有“重新定义”问题。所谓“超越左右”,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选举话术。而在马克龙崛起的全新叙事中,又该如何重新定义未来五年的左右之争?


最为简单粗疏的一种方式,或许可以认为,在欧美社会保守化、民粹化背景下,2017年法国大选呈现出政治板块整体向右移动的特征:原本位于政治光谱中间的政治力量成为“新左派”,而国民阵线所代表的极右力量成为“新右派”。但这样一来,要维持同样的动力机制,逻辑上恐怕需要做好准备,目睹国民阵线登堂入室,成为堪与“前进!”相匹敌的政治力量。


事实上,一些迹象的确支持这种假设。姑且不说极右派的得票率从2002年的18%上升到2017年的33%,当年希拉克甚至拒绝同老勒庞进行辩论以示藐视,而今年,马琳·勒庞则在关键场次无一缺席;马克龙的两次胜选演说中虽然始终暗指马琳·勒庞是“反共和”人物,却不得不对极右选民伸出橄榄枝。凡此种种,都显示出国民阵线正在成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很多观察者信誓旦旦地宣称,如果马克龙的五年任期最终被证明一事无成,那么2022年国民阵线的上台或将不可避免。然而,政治的逻辑并非AB选项那样的简单。从本次大选来看,只要马琳·勒庞仍然执掌国民阵线权柄,只要这个极右党派没有进行天才般的改造,成功的可能性仍然很小。


从本次选战、尤其是两位候选人的终极辩论来看,马琳·勒庞的政治能力已经封顶,不管是马克龙、还是传统左右两党重整旗鼓推出的政治精英,对阵前者时都有望继续保持较大胜率。因此,除非对国民阵线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就像最近归附该党的右派人物杜邦-埃宁所一厢情愿期待的那样),除非左中右三党再次同时陷入失败境地,否则即便到了2022年,马琳·勒庞和她的家族政党仍然只能作为“搅局者”存在。


考虑到法国的“共和阵线”传统——即中左和中右政党在必要时刻联合反对极右派以保卫共和体制,在可以预期的未来,国民阵线很难被其他党派接纳进入政治主流。因此,左右之争的铁律,很大程度上仍将在未来的三党博弈过程中呈现。马克龙在两大主流政党“极化”的机遇中找到的空间,也将面临被重新收窄的风险。当抽象的胜选演说被诸如社会保险改革、就业制度改革、公职岗位裁撤、税收改革等具体问题取代时,再考虑到历次重大改革遭遇的民意反弹,马克龙可能会发现,坚持走在山脊分水岭的“中间路线”将是非常艰难、有时或许是不可能的选择。


本文原标题《面临诸多不确定性,马克龙真能“超越左右”吗?》


【作者简介】 

龚克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法学博士,旅法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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