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本一本甚至985、211毕业在即，所有平台搜个遍，九成offer附加六级、学生干部等一堆不平等条件约束只开三四千，滚动鼠标发现有家单位慧眼识珠说看上你有理想有抱负，轻松允诺一个月万八千。
你心动一查智联、58、赶集，上面清一色招聘启事都挂着资料，还真是家大单位，央企背景/万人规模/90%大学生/趋向扁平化管理，展示的员工照片个个脸上洋溢着人生赢家的迷之笑容。
你过了一下小脑，收拾包裹，单屌闯北京。
颠簸一宿，下了火车，奔着一家门面朴实的小店去进食。
盯着手机十二分又38秒才端上一碗牛肉面，上面不规律的飘着一层香菜葱花，花了七八分钟你吃完了面才捞到沉在碗底像玉米粒大的牛肉。
你抹了一把嘴说：结账。服务员笑盈盈的说：一共22，你以为她在开玩笑，莫不成连碗一起卖给你，但人家压根没注意你脸色的变化。
你抖着右手勾出钱包破了一张100，左手攥着的十块放进了裤兜，转身暗暗骂了一句娘：我学校3.5一碗的不知比这差着几个兰州，好意思叫兰州牛肉面？不如叫北黑面馆。
你平复心绪，习惯性擦下手机屏幕，联系早早保存好的那家慧眼识珠的大单位电话，你心里还在打鼓忘了怎么称呼对方，那边一接通先机械性的说：您好，我是xx保险理财规划师张xx，您这边什么时候方便，我这有一份新产品资料，您一定不能错过这款产品。
你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我是xx大学的xxx，今天准备来面试的。
那边沉默了两秒马上严肃起来说：我是xxx公司经理张xx，你下午2点准时到西直门xx大厦，到了给我电话，一会短信发你注意事项以及需要携带的资料和乘车路线。
你忐忑的说：谢谢，一定准时到。
离面试还有两个多小时，你拖着行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家小旅馆，本以为三五十就搞定一晚，结果前台说特价房也要188，而且现在还没有，如果马上入住需要288，你灰溜溜的拉着箱子出来了。
你在一个有凉亭的小区坐了两个小时，有点困，但你眯眼之前还不忘拿备用鞋带把箱子和行李带穿在一起连在胳膊上打了个死结，你看电视上网络上报道大城市明目张胆抢包的不要太多，你担心自己不值钱的破衣服和零碎丢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一不小心被一声狗吠吓醒，你一看手机：雾艹，竟然已经2：20，你想这下完了，你顾不得一身臭汗掖一下衬衣，疯狂的朝面试大楼跑，路人都以为你是顺了别人行李箱的贼，纷纷侧目。
你到的时候，xx大厦只有稀稀拉拉的人群，外面全是一溜西装革领的小年轻，你慌乱的打过去电话，大概响了五下无人接听，你想：完了，人会不会直接把我pass了？！
当电话嘟嘟声到了第七下，对方接通，却先开口：您好，我是xxx公司保险理财规划师张xx，您这边什么时候方便，我这有一份新产品资料，您看看现在还送iPad。
你一愣，心想：这不是早上说过的吗？
你说：我是xx大学的xxx，今天和您约好下午两点来面试的，堵车了。
对方说：到了是吧，那你等着我下去。
你从门外瞅了一眼，xx大厦大厅和银行没什么区别，你怯怯的进去站在靠门的右边，偶尔有人看你，你就微笑点头。
你等了足足十分钟，有个男生笑脸迎过来，他说：你是xx大学的xxx？今天准备来面试的是吧？
你说：是，但你忘记伸手去握手，因为面前这个经理和你想象的差距不小，也就一米六的样子，一身西服小平头，年轻的像是大学宿舍下铺的小王。
他说：要不找个地方聊聊吧，先面试下。
你们到了一个小店，点了一壶茶，你侃侃而吹在学校那些半真半假的事迹，生怕漏了陷，时不时还要补充下细节。
大约互吹互擂过招40分钟，对方说：对你印象挺好的，给你一张名片，问你什么时候能来公司二面。
你其实是有点高兴的，比起同学你马上要有万八千的月薪；比起朋友，你马上要在北京混出个样子了；比起父母，你工作环境如此高大上。
当你收好名片，看着对方如此年轻就当上了经理，心想人家一定背景深厚或者天赋秉异，你嘴欠问了句：您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对方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笑着回答你某个八线城市某所大专的名字，还一溜连带告知是92年的，13年毕业到现在工作两年。
你心里先是一惊转而大喜，想自己一本毕业，依托这么好的平台，那两年后岂不是……
你连声谢谢，准备道别，对方不忘问你一句：来北京，找到住处了吗？
你说：嗯，暂时有个朋友照应。其实你是在家记了二十几个租房中介的电话，拉不下脸说没有。
从xx大厦出来，你在路边一个窗口充了50话费竟然还要一块手续费，沿着人行道拐了三四个弯，在一排危房逼仄处找到一家包子铺你要了一碗馄饨， 一个一个给中介打电话。
一个多小时下来那些租房信息写着：600—700/朝阳/设施齐全/的单间再问都在一千五往上，而且口径一致：押一付三，你惦记着卡里仅有的三千五，咬了好几次牙也租不起。
傍晚吃了饭，你琢磨着不能露宿街头吧，鬼使神差的拨通了张经理的电话，对方倒是很客气，说：要不一会先去我那，我给你找个靠谱的中介，你明天再去找房子。
你等到他下班已是夜色麻黑，这个点进了地铁竟然没有座位，他的避难所毫无悬念地盘踞在北京五环，城郊的单间大门像个棺材盖，空气中的有毒物质相对稀薄。
你进去还没坐下，就看着他抱出来一床颜色不明的被褥，铺在地上，慷慨的对你说：你睡床上，我打地铺。明天我给你安排个人找房子。
实际上，床上只有席子，一晚咯的你骨节生疼。但你觉得他对个陌生人这么照顾心存感恩，后来才知道，这个区对组里招到一个通过考试的新人奖励2500。
你俩既没有促膝长谈，也没有彻夜难眠，而是你说着梦话他打着呼噜。第二天，确实有个人领着你去了好几处地下室，二环边上几百块的半地下室床位竟然也抢手，你颇为不解。
无奈为了暂时安顿，你交了一个月房租，从此以后夜色袭人时，你就跟随着下班人流的掩护消失在地表，在错落坚实的地下防空洞里汲取着生活必须的湿气和凉意。
你和不知底细的十来个人占着60平的地下室，讲真和大学宿舍一样，甚至不如，颇有红军当初闹革命的坚苦卓绝。
你们彼此都不熟，也不兴自我介绍，一开始全是那谁谁的代称，大卧室六人一间，次卧四人一间，整套房子一个洗手间。早晚忙成狗，一眯眼洗漱洗澡根本排不到，外面为客户跑断腿，回来继续托着残腿和合租的人争资源，你要比别人早起晚睡，有时候蹲厕所甚至要到附近的大超市或者公厕。
屋里没有一个朋友，屋外没有一条很熟悉的马路。你偶尔听得那谁谁讲起学校时的糗事，也会配合的欢笑两声。
公司二面很顺利，但是进公司必须要先考「展业资格证」和「从业资格证」，你看着xx大厦里身边同事亲一色西装笔挺，好像精英的样子，你思虑再三，淘宝毫无疑问是首选，29.9块的衬衫，109块的西服，衣料上错乱的针脚不会马上揭穿你贫瘠的物质真相。
当你认识到考证是一次自我提升后，你更加坚定了在这个平台有所作为的决心，你把地下室当做卧薪尝胆，你把七八个大学生围在一起馒头就咸菜当做忆苦思甜，唯一苦中作乐的就是大家理想碰撞后精神上的高潮。
你每天七点起床去xx大厦打卡上7楼一个会议室开始学习《从业资格证考试纲要》,每天早上去挤地铁都会排起长龙，最挤的往往是8点的那几列。挤得你前胸贴着别人的后背，脚不着地就被抬着上了车，夹入车厢的空隙到站又被扔出来，你需要在司机狂野的提速手法中保持清醒，因为车厢大妈敦实而又灵动的身姿常常把你挤成S形。
xx大厦里的电梯也是9:00前的几分钟最挤，人人翘首以盼，万一没赶上这一趟就只有迟到的份。
会议室大部分新人都是复印或者经理给的旧书，你本想买一本，但是定价88，你说那就复印一本吧，结果三楼复印处说一块钱一张，就连外面藏匿的小复印室说印出一本也要50多了，你一琢磨算了，你和别人一起看了两天终于忍不住问经理去借，经理说当初自己也是借别人的，不过可以帮你问别人再借一次。
你们的办公场所是四百多人一间的大通室，全都红着眼争分夺秒盯着笔记本屏幕打电话，声音此起彼伏，各色口音嘈杂。张经理说你们大区2700多人，这400人大家暂时一个区在五楼，以后都是一家人。
你收拾工位时仔细听大家朗朗的措辞，好像每个人都有三四套话术在变换推销产品，张口就来让你觉得很了不起，但总是一分多钟挂一个，你问旁边的同事为什么不聊久一点？
他笑呵呵说：一天800个有效通话（接通）每天80有效客户（每个问出住址，电话，邮箱，才算有效客户）打不完，不能回家，更重要的是新人电话任务打够了经理掏话单钱，打不够话单自己去买。
好在你还在培训完全没有任务量考核，而且张经理说，你先考试通过，其他以后再说，你目前就是学习和适应。
此后的两周，你上午去学习，下午找经理。就这样你每天要在这里耗到晚上十点才离开，终于你的两个证都考过了，你们区167个新人只剩下了43个，到公司你发现大家手里握着的不是爱疯就是三星，你酷派握在手里一点也不酷。
你学了两天产品条款终于忍不住想要打电话，中午一起和同事吃完炒饼丝，下午经理娴熟的和一个40来岁卖黑卡的阿姨砍价，帮你拿下一张不记名可以通话6000分钟，含400条短信500M流量的卡，只220就拥有了但背面贴着400的单价。
你还差一个电话才可以工作，阿姨从容掏出一部一口价85元的老年机，待机长达一周，字大还能报号。你憨憨的说310行吗？阿姨拿过你给的350，找了两张20头也不回就走了。
你按耐不住蓄势待发，拨了37个名单号码，只有9个接通，2个超过一分钟，1个说你臭傻逼。
两天时间背熟6套话术你开始狂打电话。
“喂，王哥，我是XX保险理财规划师xxx，请问您....”，
"赵女士您好，我这里是xx保险贵宾体验中心，邀请您周末参加……"
"李哥，还记得我吗，我给您看了新产品，特别适合给您孩子买一份，您看时间什么……"
"孙师傅，下班了吗？您看您跑出租，上次问我那个产品，我给您做了一份计划书，我下午……"
……
……
你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术总是还没说完就被挂了电话，你翻朋友圈早中晚雷打不动一小时产品加鸡汤发两条，一言不合就开车，人家爸妈生病了，你劝人买个重疾险；人家孩子刚出生，你劝人买个教育险；人民币贬值，你劝人买个香港保险......
至今没屏蔽你的朋友都是真爱，你甚至魔怔到有一次坐公交车时站在过道开始演讲，挨个发完了15张名片。
但你再努力也阻止不了每个月自己贴进去3千多，间歇性踌躇，很快又被洗脑，你太渴望一蹴而就，月薪上万，向同学以及家乡邻里报喜了。
开会，培训，找客户，工作内容日复一日。
有一天你凌晨发完邮件，早上一巴掌把闹铃拍到地上开了花，你算着自己朝7晚10的日子，好像很充实的样子，但你忽略了，没有一分钱工资，是的，没有底薪，离你一开始预想的月薪万八千可差了万八千加负三千的距离。
等你房租西服被褥吃喝杂七杂八的花销应付完一个月，你才发现3500所剩无几，你厚脸皮问爸妈第一次毕业后要钱，你习惯性的要了一个学期学费的数额，因为你觉得要多要少都不合适，五千最为合适。
爸妈以为你被骗还是进了传销组织，因为言谈间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一个月却没挣到一分钱。
但是这一切都挡不住每天早上去公司雷打不动半个小时的分享会。那些个开了单的小年轻总能把你感动的热泪盈眶，甚至有人够幸运，一笔大单赚够三年的工资，满面春风，意气风发言谈间仿佛明年当上人生赢家并非遥不可及，但你总不够幸运。
有一天和朋友打电话，你不由抱怨一句：好热啊。那头自然脱口而出：怎么不开空调？你说：没有空调。那边说：你那呼哧呼哧是风扇吗？你说：是在扇扇子，说完竟然傻逼一样眼泪掉到屏幕上。
眼看着两个月了，你依旧一毛钱没入账，家里轻松筹的五千快要见底，晚上回去和同学朋友偶尔电话、微信聊，你总是描绘的让人家以为你进了传销，你打鸡血的状态简直要比挂科补考前还兴奋，但你反而觉得怎么这些人毕业才两个多月，就自甘堕落了？
重点是最后你挂电话前三秒不忘挨个求援，此刻对你伸出援手的都成了贵人。最铁的表哥表妹发小死党好基友都算上凑了五千，又够你下月的启动资金。
其实你通讯录好友都是同学和朋友，每个月花一百多给他们打长途，往后两个月内他们不曾主动回过你一次电话，有几个一接通就是家长里短和那点生活琐碎，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
过去那些经历说了一遍又一遍，味同嚼蜡又碍于情面，就只是寒暄，后来你慢慢理解有些人已经离开了你的生活就都开始删除，不再联络。那时有段日子你每天只能对着墙上一个小洞说话，说完就用东西塞住。
时间仅仅过去快满三个月，5个租床位的那谁谁都拉着箱子灰溜溜回家了。 你和他们之前一再嘱咐多联系。但你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难堪时光的陪伴难有交集。
合租屋的人来了又走，压垮了床板裂缝的最后一层尘埃。新来的人都眼带懵懂，眨巴眨巴眼呕心沥血过下去，难忍相视而笑。堆在身体的冷眼旁观像是一场短命的事故。
你在第三个月终于开了一单重疾险一单车险，这时候你已经打完了张经理提供的4万个免费客户名单，经理说你接下来要花300买名单了，然而你到手的3547元提成刚刚勉强能够低空悬浮在温饱的标准之上。
你咬咬后槽牙心想还能从吃饭里挤出点油水，你安慰自己走一站路就有沙县和无名菜馆，路边还常有流动的炒河粉摊，它们悄声隐居在写字楼外圈的饮食带里，你可以像侠士一样大步踱过去，廉价美味的一份炒面偶尔让你满脸热泪，这是你选择继续驻守北京打拼的心理防御底线。
坐公交是你城市归属感最强烈的时刻，此刻你可以肆意加入车上大妈的阵列，对城市公共设施的缺漏表达不满，对车内发生的任何不道德行为进行铿锵有力的斥责。但你也需要在公交司机狂野的超车手法中保持清醒，售票大妈欢脱地道的北京口音是你能享受到最实在的本地服务。
不知不觉你扛到了十一，对于365天24小时连轴转的公司来说，这个节日对你的意义就是有更多的客户放假了，你需要加大轰炸骚扰密度，更频繁的刷存在感。
你前一天感冒状态很差，但有个几次没约成的客户不堪骚扰含糊答应晚上8点xx大楼见面，你以为开大单的机会来了就没有请假。
当你公交倒地铁过去时客户短信告知那边有点急事，你默认为需要你在楼下一直等，等客户时你又不敢去吃饭，怕客户随时可能下来。
客户的事情一直忙到晚上10点。你饿着肚子22:10打电话给他，客户知道你还在等，电话里略显诧异。你们见面只有5分钟，客户摇下车窗眼中带着一丝血丝说“你把资料给我吧。”
你犹豫了两秒，把整理出来的复印费13.5的一沓资料一股脑递给了客户。这样的善意敷衍让你有种溺水般无处着力的愤怒。
车没爆胎开远了，你走在路上天上忽小忽大开始冒雨，你脚步舔着地面仰头指着天在心里说：让不值得的人消耗自己生命的生活，为别人不守时买单的傻事再也不要过了！低头又在心里说：为了不再过这样的生活再难也要熬下去。
你盯着手机屏幕不知不觉脸上泪水流到嘴里，雨水也凑热闹往脸上拍。你来北京第一次在外面嚎啕大哭，像个傻逼。在北京宣武门人群熙攘的地铁出站口，你忽然对生命产生无力，失落与挫败感。
北京夜晚的街道依旧熙攘，最后一趟地铁没赶上。你微笑却全是难过的情绪，脸上的苦笑不知道是给谁看的，在喧闹的音乐和人声里你藏起了悲伤，咬碎流下的眼泪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偌大的北京，一个人亲挨着需要一肩担起的事情。
你在一处大厦下坐在台阶牙子上，你看着雨打在行人身上催着他们行色匆匆，你看着他们内心悲喜交加，你想起周星驰的一句台词：那个人好像一条狗。而你是从全北京市路过的狗。
那一刻，你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好像眼前的事物开始静止。那天你收集30个有效客户3拜访的工作任务没完成， 又累又饿去超市买了水和面包。
坐在台阶牙子上一个人吃，脑中想起汪峰的那首《北京，北京》 ，然后就想起那撕心裂肺、奔放而激烈的歌声，从你的脑子蔓延到外面在这个城市一路传唱下去。
微微发黄的灯光，你带着一身的疲惫，内心挣扎了一会不知道哪来的鸡血，你等雨停又找到附近的xxx大酒店门口去给人家发名片要信息，时间已是凌晨。
等你收集够工作指标的信息量已经凌晨1点40的样子，舍不得花钱叫出租车，你寻了一个自动取款机亭，手机定了早上6：00、6:07的闹铃，你盘腿抱着包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早上一醒你立即赶地铁回公司，怕花钱去买药你中途以见客户的名义回家在毛衣里面套毛衣，回公司捂的你坐一会就流汗，或许是此法有效，没两天你的感冒竟然好了，但是晚上躺下你才发现床单是湿冷的。
各种奇葩客户也是让你涨了见识，你记得第二个月有个北京本地客户，开车出门每次都要计算好里程数、油费、用油量，以求每次加油都是刚好用完。
他咨询你预算一年交三千、保额50万、又想要分红，还不能缴费年限超过二十年，公司有什么产品符合？你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哪有这好事？嘴上说：我回去给您做个计划书看看。
你还记得工作第46天有一个创业公司的单身部门经理，自称北京三环边上有套房，但聊多了才告诉你，他晚上回家从来不开灯，上班包里天天扛着五个超大容量充电宝，每天在公司充满电然后回家用USB接口台灯度日。
他咨询的也算简单：公司有什么类型的重疾险能有10%的分红，你看见天上飘的全是：呵呵。
你甚至记得工作整两个月时一个中年男客户买了一个IPA后便向你吐槽自己丈母娘，说：结婚后才发现公婆是个奇葩。
公婆带孩子出去从来都不用尿布，而是把孩子爸爸和姥爷的四角内裤塞在孩子的裤裆，等到孩子尿了，公婆就从孩子的裤裆里掏，然后华丽丽的拿出两条男士四角内裤，因为孩子爸爸和姥爷的内裤该洗了，洗之前先给孙子当尿布，尿完了再洗，省水还省尿布。
在家洗碗水从来都不倒掉，要留着洗下一餐的，就为了省下洗洁精，平时出去玩都是从家里带凉白开，为了省钱可以接受，关键是装水的瓶子也是用过的矿泉水瓶，瓶子哪来的呢？捡的，洗一下，好点的就用，品相差的卖废品。
就这情况，中年男子还问你们公司有没有这样的产品：六十多了怕生病，给她买50万额度的重疾险不趸交，而且最好每年不超过一万。你真是哔了狗，你当这是福利院，这账也是算的贼溜。
但让你印象最为深刻就是第三个月第一个周日见的那个婆婆，婆婆快七十了对家人很好，唯独对自己特别抠门。
一年前去亲戚家明明公交车只要两块钱，硬是要自己骑车去，结果半路摔了一跤，肩膀处有块骨头碎片卡在关节处，医生说要动手术，大概一万多，报销下来也就自费三四千，婆婆宁可这条胳膊废了，也不同意手术。
家人劝她，最后竟然坐在医院门口嚎啕大哭，连着哭了一个多小时，家人无奈拿了点药哄回家，大概一个多月果真胳膊就这样残了，举不起来，最多伸平，一变天就特别疼。
就这，她和你说的时候还很自豪，说自己聪明，靠着哭省下了几千块钱。最后当然没有和你提买产品的事情，但你花了11天的时间去追踪这个客户。
看来会过日子还是北京人。
转眼一年过去了，你很快习惯了北京的雾霾和拥挤，适应了匆忙的节奏和逼仄的住房。只是你偶尔站在公司高楼的窗前，俯瞰这车流不息的巨大都市，这城市愈大，便愈加觉得自身的微不足道。
这一年接触了足够多的客户，你看着7份红黄黑标注的百人有效客户名单，还有更多的奇葩想起来都觉得魔幻，你脑中对于北京平凡人一天的生活越来越具象，就像网上一位女网友总结的那样：
上了一天班，下班前半小时就开始盘算晚上做菜的食材搭配，把儿子接上车，途中在班级家长微信群里参与暑假补课讨论，回家打发儿子去洗澡，开洗衣机洗老公一天的脏衣烂袜，进厨房做菜，油烟机太久没洗都滴油了，周末得叫人来洗。
老公回来，臭袜子不脱就踩木地板，儿子洗完澡就开始看动画，逼他去背半小时单词，饭菜上桌，两个男的连碗都不洗就在桌前等着，老公吃到一半说婆婆要来住一个月，吃完没人洗碗，老公去看球了，儿子在作业本底下藏着漫画，抽出来撕了，逼老公去洗澡。
开第二轮洗衣机，先转几圈老公的臭衣服，脱光了在洗手池里搓自己的胸罩，钢圈都变形了，暂停洗衣机把自己的衣服扔进去，赶紧自己洗澡，不然电热水器里热水又没了，吼老公过来一起晾衣服，他一边看球一边晾，晾得歪七扭八的。
儿子班主任打电话来数落他数学成绩下滑，你湿着头发听了一小时。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睡觉了，老公爬进被窝，你忍不住吼一句：“脚臭死了！用硫磺皂搓干净了再睡觉！”
你有跑不完的客户理不清的业务，这热闹的假象没能使你强大，你发愤图强的态度已经无数次感动自己。
回想起你一个人在北京的日子：晚上一个人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掉眼泪，被旁边的好心大妈以为受了打击过来安慰；一个人在北京的深秋晚高峰推推攘攘的地铁站里奔跑，闪转腾挪，着实考验体力和眼力；一个人在初冬穿着单薄西装大衣抵御突如其来的降温和大风裹紧衣领咬牙向前走，虽然身体会麻木。
一年下来，跑了不少客户，看了几十万字的资料，你依旧处在一个间接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的状态，一开始万八千的物质安慰迟迟不来，你被“安乐死”的毫不自知。
你在很多时候成了自己的影子，在模仿自己中续命，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之前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北京最温柔的地方就是无声拥抱每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年轻面孔，最残忍的地方亦是年轻面孔的呐喊声都淹没在狂欢和嘈杂的鸣笛中。
这就是新陈代谢异常旺盛的北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