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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诚挚地邀请您，伴随贝多芬起舞

深焦DeepFocus · 公众号 · 电影 · 2017-06-25 06:22

正文

写在前面

Arantxa今年52岁，短发，清瘦，眼神仍然像孩子：澄澈，真挚，充满好奇。

结识Arantxa，是在2016年底深焦DeepFocus马德里华语影展的论坛上，她应邀与范俭导演进行了一场关于纪录片创作的对谈。当众讲话的时候，她带着一种内向者特有的紧张感，会不自觉地加快语速，但表述观点时，又有着超乎常人的笃定。

半年之后，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Arantxa仍对她的中国同行记忆犹新：“范俭导演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但他的敏感与想要表达的主题，让我觉得亲近。他拍摄纪录片时，对人的寻找、关注高于一切。对此我非常有同感。”

最近，和范俭导演一样，Arantxa的新片《伴随贝多芬起舞》（Dancing Beethoven）也入围了上海电影节的纪录片单元，将于6月24日和25日分别在上海和平影都、SFC上海影城放映。

早在2011年，Arantxa就曾跟随洛桑贝嘉芭蕾舞团到过中国，将他们在北京、杭州和上海的演出前后拍成了纪录片《中国巡演》。“那是一次宝贵的经验，无论是在地理还是文化上，我都从来没有离家那么远过。我想认识一个地方最好的方式，就是去那里工作。我仅仅在中国停留了15天，虽然是强度非常大的15天，但我仍然无法以权威的口吻谈论中国。唯一能讲的只是印象，而这些印象往往是由偶然造成的（我一直记得一位波兰导演，为马德里盲人的数量之多而惊奇，却不知道他的酒店刚好的西班牙盲人组织总部旁边）。”

在中国，有两个细节引起了Arantxa的注意：一方面，据她观察，中国人在很多情况下都能看到事情滑稽的一面，并对此一笑置之。“在西班牙，也许我们把事情看得太严重，甚至太戏剧性了。因此我非常喜欢中国人的这一点。幽默感意味着你要和事件保持距离，我认为这是智慧的标志。”

另一方面，她见到的中国女性并不像在世界上很多地方一样逆来顺受。“在乡村，我看到好几位女性在公众场合非常自信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其他人则以尊重的态度认真倾听。想到当下的世界，这让我觉得很受鼓舞。这些只是我短暂旅途中的印象，希望能与更了解中国社会的人交流。”

策划：麻赢心、何安琪、韩烨

采访、撰稿：韩烨

编辑：余春娇

对西班牙纪录片导演Arantxa Aguirre来说，洛桑贝嘉芭蕾舞团（Béjart Ballet Lausanne）是生命中一段至为重要的关于美的记忆。小时候，她就看过贝嘉芭蕾的演出，还曾于19岁那年在贝嘉芭蕾布鲁塞尔的学校学习过。那时，她并没有想到，这段缘分，会延续到多年之后，成为她创作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努力与勇气》（El esfuerzo y el ánimo）

2008年，贝嘉芭蕾舞团来到马德里皇家剧院演出，Arantxa为那次巡演拍摄了纪录短片。那时，舞团的创始人、20世纪最重要的编舞家之一莫里斯•贝嘉（Maurice Béjart）刚去世不久。看着那些“如同孤儿的舞者”，以及面临着巨大挑战的贝嘉接班人、舞团新上任的艺术总监吉尔•罗曼（Gil Roman），Arantxa马上意识到，这场危机中蕴含着一个值得讲述的故事。

“我向他们提出了拍摄一部纪录长片的请求。一年后，我拍完了《努力与勇气》（El esfuerzo y el ánimo）。这部电影在国际上产生了相当大的反响，我与贝嘉芭蕾的合作也因此得以持续下来，用镜头记录着他们的演出，直到《伴随贝多芬起舞》。”

2014年年底，洛桑贝嘉芭蕾舞团与东京芭蕾舞团、以色列爱乐乐团合作，将莫里斯•贝嘉（Maurice Béjart）创作于1964年的芭蕾舞剧《第九交响曲》搬上了东京NHK音乐厅的舞台。Arantxa用手中的摄影机，历经春夏秋冬，展现了舞剧排练、演出的全过程。无论是从艺术还是人性的角度来说，《伴随贝多芬起舞》都是一部令人动容的作品，一场由不同文化相互碰撞出的奇遇。

贝嘉芭蕾舞团

从1959年成立以来，贝嘉芭蕾舞团的舞者一直都来自世界各地。莫里斯•贝嘉认为，这种多样性会使舞团变得更为丰富。而在Arantxa看来，舞者们互相理解的关键，在于所有人都朝一个目标努力——以最佳方式将演出呈现给观众：“对杰出的共同追求与渴望，超越了文化差异，把所有舞者深深地联系在了一起。我想现在也是如此。贝嘉芭蕾舞团是一个完美的例子，证明出身迥然不同的人们可以构成一个一流的团队。见证这样的事情让人激动，也使人充满灵感。我还记得，在长时间的准备与拍摄后到来的东京首演——听着陪伴我已久的音乐，感到自己正生活在另一个维度。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伟大整体的一部分。”

贝嘉将《第九交响曲》转化成了视觉化的舞蹈语言，让观众能够“看到”贝多芬谱写的音乐。而贝多芬本人因为失聪，从未能够亲耳听到《第九交响曲》。对Arantxa来说，这种艺术的“变形记”，是一位创作者穿越时间，向另一位创作者的神秘致敬。“一个深刻的结构，可以采用不同的手法来表现。我总是被不同的艺术深深吸引，感觉到所有艺术都在以不同的表达方式，回答着同一个问题。很多元素，像是节奏、分寸、比例，在这些艺术形式中都是相通的。”

而用纪录片的形式，呈现这些相通的艺术形式，正是Arantxa创作生涯的热情所在。音乐，舞蹈，戏剧……舞台对她来说，从来都是迷人的空间。在那里，人们可以建构远离现实世界的不幸与非理性的世界。外祖父一生在业余剧团演戏，母亲是专业演员，Arantxa童年最初的记忆便与戏剧有关，她说，戏剧是她重新收获童年的方式。

《贝尔纳达•阿尔巴之家》（La casa de Bernarda Alba）

电影的重要性，也在孩提时代早早呈现在了Arantxa面前。“电影像一扇扇打开的窗，通向别处让我深感惊奇的世界。我看着电影长大，生活中的每一个阶段都与某些电影紧密相连。可以说，电影帮助我生活。”

然而，到了读大学的年龄，Arantxa却暂时将戏剧与电影放在一边，选择了文学专业。“文学和电影是两种伟大的讲述故事的方式，但文学有着极为丰富的传统，历史要久远得多。对西班牙语言文学的研究，对我理解故事深层的结构、法则有很大的帮助。”

1986年，Arantxa得到了作为导演助理参与《贝尔纳达•阿尔巴之家》电影版（La casa de Bernarda Alba）拍摄的机会。这部由加西亚•洛尔卡剧作改编的电影，由西班牙著名导演马里奥•卡穆（Mario Camus）执导。“工作的第一天，我对这份以讲故事为共同目标的团体工作，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心动。在某种程度上，我预感到自己的生活再也不会与电影分开。事实证明也正是如此。”

Arantxa（左二）与范俭导演在2016年深焦DeepFocus华语电影展（马德里）论坛中

在卡穆之后，Arantxa又陆续在路易斯•贝尔兰卡（Luis G. Berlanga）、卡洛斯•绍拉、佩德罗•阿莫多瓦等人执导的影片中担任导演助理。“他们性格各异，拍摄技巧也截然不同。我与这些导演相遇时，他们各自在职业生涯中也正处于不同的阶段。与他们工作，让我明白了拍摄伟大的电影，出发点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激情和对这份职业的尊重。”

与西班牙最伟大的剧情片导演们一起工作过的Arantxa，选择了纪录片作为自己的表达形式。“纪录片导演更接近于手工艺人。这允许我以一种更独立的姿态工作，让我感到更自由。很多剧情片导演，在叙事时会引入纪录片的元素，比如阿巴斯。我们应该做方向相反的事情，将剧情片的元素引入纪录片。在艺术表达方面，不应有疆界。”

在Arantxa看来，纪录片导演并非站在虚构的对立面。重要的是讲故事，和讲故事的方式。

“节奏对电影来说是重要的。电影需要有音乐会的节奏，留白是重要的，寂静是重要的，但不能一直如此。近年来，有些电影的节奏令人绝望，有些电影人的做法对于观众来说近乎暴力。”

对她来说，艺术最重要的是交流：“我希望自己做的事情能抵达观众。我不为电影评论家拍电影，而是要为普通人拍。就像把一个漂流瓶丢入大海，我希望有人最终能捡到它。”

Arantxa相信，在纪录片的拍摄中，真正的剧本总是随着拍摄过程中发生的一切而诞生的，无法提前预见。因为纪录片导演面对的，并不是在拍摄已经记熟台词的演员，而是难以控制的真实的人和情况。“在拍摄之前，我会尽全力准备资料，但是并不会去寻找预设中的场景，或是将自己的观点强加进去。我所做的，是伸出触角，努力抓住真正在发生的。现实总是比预设的观点丰富、有力得多。当然，之后你需要赋予现实以形态，以一定的意义，剧本的写作正是基于此。但这是在剪辑室里发生的，也就是拍摄之后。”

正因为此，她会花充足的时间，与拍摄对象在一起。“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会意识到相机的存在。但有时生活中会有问题出现，那是他们忘记相机存在的时刻。在后期制作中会很清楚地看到这些。有时我们就像那些去非洲拍摄狮子的摄影师。要有耐心，最终狮子会让你接近。”

在西班牙，电影市场虽然没有政府层面的审查，但市场“审查”有着相当强的存在感。感到创作被市场限制的独立导演，并不在少数。Arantxa看得到这样的局限，却并不觉得自己被这样的大环境限制。“因为我从来不拍商业电影，那些商业上成功的作品我并不觉得有趣。我受基金会、团体和个人委托拍片，不必去考虑是否能赚回成本。”

话虽如此，为了补充资金，Arantxa还是常常需要申请文化部和地方政府提供的为数不多的帮助，也要与一些电视台的制片联系，看他们是否有兴趣参与到项目中来。如果能与电视台合作，片子就有了确定的发行渠道，这对纪录片导演来说非常重要。“毕竟大多数情况下纪录片的发行渠道只有电视台、DVD和数字平台，像《伴随贝多芬起舞》这样能进入院线的纪录片，总是凤毛麟角。”

从去年开始，《伴随贝多芬起舞》频频入围电影节，被多国发行商买下版权，Arantxa也首次在西班牙找到了电影发行商。继上半年在瑞士、德国、西班牙上映后，下半年，《伴随贝多芬起舞》还将进入法国和日本的院线。除此之外，哔哩哔哩也已买下本片在中国大陆的网络放映权。

《博斯：梦幻花园》

如今，Arantxa的漂流瓶，正在抵达越来越远的海岸，遇见越来越多的人。今年初，我们有幸在马德里参与了她两部电影的首映活动，活动现场总一个可爱的身影在为她拍照。熟悉西班牙电影的人不难认出，Arantxa的摄影师，正是戈雅奖的最佳摄影José Luis López-Linares。他们因电影相识，既是生活中令人羡慕的伴侣，也是工作上志同道合的伙伴。Arantxa的多部纪录片，都由José Luis创立的制片公司López-Li Films出品。巧合的是，José Luis的新片《博斯，梦幻花园》也入围了今年上海电影节的纪录片单元，将于6月23日至6月25日分别在上海和平影都、上海百丽宫影城和SFC上海影城上映。

这个周日，在世界另一端的同一家影院，将会先后放映这对西班牙纪录片界伉俪的作品。这美好的偶然，同时也是人生的至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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