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lanlan
整个87版《红楼梦》就用无数的小细节，营造出浓厚的日常生活感来。就如那句“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们也是熬尽了心血，才烹制出这一桌盛宴。甚至让一众演员们，半辈子都没走出那个大观园。
87版《红楼梦》到今年上，已是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年前拍出的作品，于今天看来，竟真正是历久弥新，就如《红楼梦》这本书一般，成为了永不过时的经典。
王扶林当年是攒着劲咬着牙，发狠要拍出一部传世之作来的。他去请任大惠来做制片主任时，任大惠嫌三两年的拍摄周期实在太长，中间难免变故太多，不肯应承。
王扶林就特特给任大惠写了一封信，信上说：“你我都这把年岁了，拍摄《红楼梦》很难，但是咱们努力的话，咱们会给后人留下一部了不起的作品。”
任大惠最终被王导感动，加入了“造梦”团队，成了王导的左膀右臂，并扑心扑命地为剧组找钱，挖空心思地想怎么给剧组三不五时改善一下伙食。
可要想拍好这样一部煌煌大作，并不是只靠满满的雄心壮志就能做成的事，如何做到“大而得当”，不仅要看整体格局，也要看细节刻画。
就拿选角来说，87版红楼的选角故事多得一箩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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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旭怎么用一首自己写的诗来自荐啊，张莉原来怎么一心一意只想演紫鹃啊，欧阳奋强怎么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才被辗转找出来啊，邓婕一开始怎么这般那般被剧组主创们看不上眼啊……等等等等。
今天我们不提着几个主角，来说说一直不是太受重视的配角——“应叹息”的“三春”。
迎春常被人提到的点是“前后换了两个人”，但其实更有趣的梗是，在剧里为了一己私利，将迎春“准折卖给”中山狼般夫婿的无情父母“贾赦邢夫人”，在现实中却成了剧中经典迎春形象能成为经典的居功至伟的功臣。
前一个“迎春”金丽丽半道选择了去中戏上学，王扶林急得火冒三丈，下命令给选角组的“邢夫人”夏明辉，让她三天内找出第二个迎春来。夏明辉被逼得火上房，但却也真的在成都大街上，生扯住了当年只是个汽车公司小职员的牟一。
单论长相，金丽丽自然更符合书中“肌肤微丰，观之可亲，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二姑娘形象，这也是她能在第一期红楼学员班就入选的一大原因；可要论“温柔沉默”，或是下人小厮嘴里那个“针扎也不知哎呦一声”的“二木头”形象，说不得是牟一更胜一筹。
《红楼梦》迎春剧照
牟一打扮好了往那儿一坐，眼睛微微垂下来的样子，似乎自来就带着那么点儿好欺负的受气包气质。
这大概跟现实中两个人的性格有关，金丽丽在日常生活中性格开朗外放，在人堆儿里就显见着她在大玩大笑。
而牟一性格内敛害羞，演大老爷“贾赦”的李颉老师被导演委以重任，手把手地把她从一个不会演戏的普罗大众，教成一个“二木头”，细到怎么抬眼怎么扭头每句台词拿什么调都一一教到，真可谓是殚精竭虑。
她的重头戏演下来时，老爷子第一个哭了，倒把王扶林吓一跳：“我怎么着李老师了？”可就这么着，牟一连一句“谢谢”都不好意思跟老爷子直说，可拍完红楼后，私底下她还会专门去探望老爷子，请他吃饭。
红楼二十年聚会的时候，她走过去跟老爷子说：“李颉老师，我抱抱您吧！”老爷子后来跟人说：“我知道，这就是在跟我说谢谢了。”
《红楼梦》迎春剧照
现在不论红楼剧组大聚会小聚会有任何活动，金丽丽总是最活跃参加的那个，可偏偏整部红楼梦中，她演的迎春只算一块漂亮的人肉背景板，一句台词都没捞着。迎春仅有的三两场重头戏，全是牟一演的，这也是很多人其实压根儿没注意到迎春换过人演的原因。
世事无常这个词儿，用来形容书内书外的姑娘们，倒都合衬得很。
再说三姑娘探春。
东方闻樱的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我鉴别“鹅蛋脸”的标准，再加上一双大眼，更是精光四射。
她的脸一出现在镜头里，便是没有认真读过《红楼梦》的人，大概也会勾起自己在中学语文课本上《林黛玉进贾府》的课文里读到过的句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欧阳奋强写回忆录的时候，特特提到东方闻樱本人，也是与探春如出一辙的性子。
两个人在拍摄红楼之前就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将来要做导演，并为这个目标付出了实际的行动，而在红楼剧组里，她也是唯一一个敢跟王扶林拍桌子犟嘴的演员。
正合了王熙凤对探春下的那句评语“心里嘴里都来得”，也应了小厮兴儿口中那句“玫瑰花”评语：“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可惜有刺儿扎手。”
《红楼梦》探春剧照
她长得明艳心性刚强，发起怒时，一双利眼竟像能喷出火来，因此穿起大红色也格外好看，又与别人不同：
抄检大观园时，她就是一袭红裳，在暗夜里像一簇燃烧一切的火；远嫁时的大红嫁衣却像把她的手脚都缚住，皆不见一丝喜气，只让人想到探春的那句判词，“生于末世运偏消”。
四姑娘惜春呢，书中第一次提她，就是用“形容尚小”一笔带过；直到书至后半，小厮兴儿跟尤氏姐妹评说家里姑娘，提到她时还是一句“四姑娘小呢”。
所以导演用一些小细节来烘托惜春的小孩儿气。宝黛初见时，大家都坐着听宝玉兴兴头头得跟黛玉说话胡诌，独她歪着头一脸懵懂，一边听一边绑她的小辫。
周瑞家的给她送宫花时，书里只说她跟小尼姑智能在房里玩，导演则把她们挪到了户外玩捉迷藏，一群孩子闹成一团。
这个桥段也是惜春第一次有台词儿，拿了花就笑道：“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要剃了头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哪里呢？”
草蛇灰线埋下她最后的命运，听这玩笑的口声，也断乎不像一个温柔好相与的姑娘。
《红楼梦》惜春剧照
结果到她的重头戏抄检大观园之后，不管贴身丫头入画有错无错，也硬要让她嫂子尤氏把人领走时，她梗着脖子讲的那一堆冷心冷情不留一点脸面的话，让大家突然发现，一直只被人说还小还小的姑娘，已然孤介至此，连探春都要说：“我们再拗不过她的。”
脂砚斋在这儿也批道：“惜春年幼，偏有老成练达之操，世态何常，知人何难！”
胡泽红把这个暗自发生的过程演得极为自然，由此也可见导演对每个角色的重视和雕琢。
王扶林不仅是在选台前的演员上费尽心机，勒令选演员组的成员绿了眼似的满大街搜罗有古典韵味的漂亮姑娘们，对于幕后的配音演员同样十分重视，由配音导演吴珊全权把关，不仅也登了报纸全国海选加举贤，连演“鸳鸯”的郑铮跟导演自告奋勇想为自己配音，都被王扶林回说：“你得过吴珊导演那关。”
吴珊不负所望，不仅从贵州刨出了“林黛玉”张海玲，从辽宁拽来了“王熙凤”李真，从人艺请来了“贾母”吕中，“贾宝玉”瞿佳更是捋着他朗诵名家的爸妈找到的一个还上高中的孩子，就连拢共只露了一小面儿只有一段词儿的贾敬，都找了当初已经在戏剧圈混出头脸的戏骨雷恪生来配的。
于是大家都会发现，它做得实在太良心了。京城养大的凤姐骂贾瑞时，极自然地说“这畜生合该作（一声）死”，京郊过了一辈子的刘姥姥在凤姐儿面前打秋风时腼腆地说：“论（lin）理儿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原不该说的。”
而南边长大的林妹妹和宝姐姐的咬字，却总能听出江南水乡里的口角缠绵。林妹妹因爱哭，说话总带点鼻音，宝姐姐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说出话来也是娓娓道来。
《红楼梦》 王熙凤剧照
吴珊多年的配音导演经验，赋予她能够透过表象看到一个人声音中独具的特质。不然，谁能想到天生调门就较高、且声音里带就一丝童音的“金龟子”刘纯燕，把声音沉下来，就能活化出一个以贤良出名的解语花袭人呢？
就是我看了多少年的《正大综艺》，听王雪纯说了不知多少遍的“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也只是觉得她把声开朗活泼，可和爆碳似的晴雯却还是连不上的。
但是吴珊导演就连上了，做到了。不仅如此，她还带着这些配音演员进组观摩演员们的表演状态和节奏，且要求每个配音演员脱稿配词，跟着片中的演员们，把每一句台词“演”出来。
她尤其赞赏“宝玉”瞿佳和“凤姐”李真，说两人一个是自然天成、正是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纯净嗓音，一个是底蕴深厚、只一个“笑”上就能秒杀一片。
因此我们能够单听着音儿，就觉得那一个个人都要从书上蹦出起来似的，听其音辨其人，再不会对错号。
这样在细节的用心处，与王立平花了三年时间“真刀真枪地动感情”尽其所有创作出《红楼梦套曲》，甚至把长春一汽的化验员培养成一个能按照他的想法诠释《红楼梦》的歌手这样让人瞠目结舌的付出一样，同样值得我们感佩。
他们共同的努力，使得这部剧真的如同它的原著一般，每看一遍，就会有一些新的惊喜发现。
我最近一次看，竟然发现第三集刘姥姥带着板儿第一次出现时，导演因要体现一些民俗色彩，就安排了一个男人牵着一头驴载着他的媳妇，和刘姥姥走了个对脸儿，刘姥姥于是撒开拽着板儿的手，让路给小夫妇先过。
然后她自己往前走了几步，扭头发现板儿还吃着手傻盯着人家的驴瞧呢，她上前几步一探身，一边骂他一边薅住板儿的手，扯着他往前走。板儿一路走一路还扭着头看人家越走越远的驴……自然灵动到让人想流泪。
古装剧的拍摄想成功，本身就比近现代剧要难，能拍出与现代生活的“隔离感”还算是易事，最难的是从这种“隔离感”中，能拍出一种“生活感”来。
整个87版《红楼梦》就用无数这样的小细节，营造出这种浓厚的日常生活感来，不仅告诉人们，就如那句“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们也是熬尽了心血，才烹制出这一桌盛宴，也甚至让一众演员们半辈子都没走出那个大观园。
三十年了，我们仍感激他们的付出，愿他们在天上的得享安乐，在人间的康泰开心。
清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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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lanlan，八零后，新鲜出炉的传播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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