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社会学吧
社会学吧最早创办于2004年,我们坚持以促进中国群学发展为宗旨,服务于广大社会学师生和爱好者。严肃但有情怀,专业不失玩乐!和我们一起热爱社会学吧!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51好读  ›  专栏  ›  社会学吧

新教伦理真的促成了资本主义发展吗?

社会学吧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6-14 21:19

正文

名社会学家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说:基督新教的教义积极鼓励经济成就,与资本主义的发展密切相关,资本主义的发展很有可能是宗教改革的结果。这说法显然很有新意,不过已经有经济学家从实证数据来验证这样的说法很有问题。

韦伯观察到,自16世纪起,西欧受到宗教改革影响的地区与资本主义发展的地区(如低地国家和伦敦)有相当程度的重叠,他认为这不是单纯的历史巧合。因为新教教会对高利贷、利润这些观念的改变,解除人们在追求利润时的文化压抑,以及潜意识上的焦虑。换言之,韦伯说新教徒在信仰上有一种新的特殊心态,可称为资本主义的“典型”心态,这种心态的产生,和近代资本主义的兴起有因果关联。

这并非无的放矢,大约在1895年,韦伯的一位学生奥芬巴赫在德国的巴登地区做调查,结果显示基督新教徒比天主教徒更富有,也较积极投入经济活动。奥芬巴赫的说法是:“天主教徒较安逸,对利润的追求较不饥渴,宁可收入较少,但有较安全的生存,而不愿过较冒险与刺激的生活,即使后者能带来财富与荣耀。”

吃得好与睡得好

换言之,新教徒较愿意“吃得好”,天主教徒喜欢“睡得好”。天主教不鼓励追求财富,在教义里传达的信息是:为富不仁者死后要上天堂,比骆驼要穿过针眼还困难。基督新教的观点相反:鼓励追求经济上的成就来荣耀你的主。

韦伯在这项调查的启发下找到另一项佐证。以英国牧师理查德·巴克斯特(Richard Baxter,1615-1991)为例,他的训词是:“不应该浪费我们在尘世上短暂居留的任何宝贵时间,我们唯一的报酬就是在上帝为我们安插的位置上,尽全力去做……上帝己预先知道谁会被拯救,谁会被罪谴,然而只要能在个人的天职上成功,就有可能成为上帝的选民。”因此努力经商致富的商人,会因为在职位上的成功,而成为上帝的选民。

因此,韦伯提出一个高度争议性的论点:信仰基督新教的地区,与近代资本主义的主要区域,有密切的重叠。这个学说逐步扩充,可以概述成下面的三点:

(1)1517年马丁·路德发动宗教改革,催生了基督新教,也改变了对世俗利益的态度,鼓励新教徒追求经济成就来荣耀主。原本地位较低的商人与工匠改变遵循天主教义的心态,不再认为劳动是对罪恶的惩罚,也不再认为辛勤的劳工是低人一等的行业。新教鼓励信众祈祷,直接与神沟通,不再相信宿命说、奇迹论,因而刺激理性主义的发展。这种理性心态对追求经济成就与累积资本,产生长期的推动性帮助。

(2)这种新教精神改变信徒的世界观与作为,信众更勤奋工作,节俭累积。这隐含一个可检验的假说:19世纪产业革命的成功是因为新教精神在16-18世纪已经为工作态度与资金累积做好到位准备。所以产业革命的地区,与信仰新教的区域,地理上有高度重迭性。

(3)反过来说,信仰天主教的地区,信众追求内心平衡,认为睡得好比吃得好重要,认为追求财富的人想上天堂,会比骆驼穿过针眼还困难。所以在天主教地区很难有积极的工作伦理,因为眼界与活动范围太受宗教观的限制。神权的牵制太强,不易产生理性主义与科学态度。也不积极向海外发展,不可能产生资本主义与产业革命。信仰伊斯兰教的地区也有类似的局限。所以新教精神,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推进器。

韦伯学说的问题

韦伯命题已多次变身,各国学者自拥异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我认为这个命题的现况,神话的成份远超过科学假说的本分。在诸多原因中,美国学界扮演重要角色。韦伯这本《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在1958年由哈佛大学著名社会学家帕森斯英译出版,一时风靡英语学界。透过英译本转译各国译本,产生“多手传播”的诸多问题:

(1)语意上的扭曲:帕森斯的译本与德文原著己有微妙扭曲。各国译本在英译的基础上,发挥“多重复印”的失真传递效果。如果韦伯棺中复起,且能读懂各国译本,他必然摇头不语。

(2)潜意识的“托译言志”:19世纪末叶美国经济迅速起飞,除了地大物博、地广人稀、资源充沛这些外在因素,文史学者一直想证明,清教徒与新教徒的信仰,对工作伦理也有积极的贡献。为了证明精神上的优势,曾引入“社会达尔文主义”,想证明资本主义的兴盛就是“优胜劣败、适者生存”学说的具体表现:鼓励竞争、汰除劣者,才能让经济更繁盛。

社会达尔文主义隐含歧视偏见,因而逐渐褪色,中性的韦伯学说继而代之:新教的宗教观有助于建立工作伦理、产业革命、资本主义发展。美国的强盛是根植于宗教上的激励,只要努力都有机会实现“美国梦”。二次大战后各国的留美学者,也跟着“摇韦伯旗”,把新教伦理说推到“准圣物”(quasi-sacred)的地位。韦伯的著作与传记风行于世,好几代社会学家深陷其中。在这股跟风下,各国学者也急着检验本国史实是否符合韦伯论点。

新教信仰区确实出现过受人尊崇的发明者、企业家,但过度推广韦伯学说,让人误以为在新教地区人人都深具企业家精神,个个都勤奋节俭。其实在全世界人口中,圣贤才智平庸愚劣是常态分布。如果你要找重要科学家、发现者、企业家,任何宗教区都有,这和宗教精神没有因果关系。不能把“19世纪的产业革命”和“16-18世纪的新教信仰地区”这两个“并列因素”,自动转换为“因果关系”。

儒家思想和新教伦理类似,鼓励节俭勤奋,因此也有些学者用来解释二战后台湾的迅速成长。但是如果真能解释战后亚洲的快速成长,那么又怎么解释1945年之前亚洲地区长期普遍的落后?怎能用形而上的因素去解释激烈竞争、无情淘汰的经济现象?我认为,关键可能还是经济因素,甚至地理条件。

也许你会反问:以中国为例,历代政府权力与控制力甚强,商人不能像在欧洲一样有较大的发展自由度。我举个反论:假如新大陆是中国人发现的,亚、非、拉丁美洲的殖民地,也由中国政府拓殖,工业革命也发生在中国。就算中国仍是君主集权,法家思想是主流,这些文化因素的决定力绝对比不上工业革命、新大陆、殖民地之中的任何一项。

因此,18-19世纪西方的发达,是殖民地市场的开拓创造了资本主义;而不是资本主义创造了殖民地的开拓。把时间倒退千年来看,西班牙在地中海区曾是强者,阿拉伯人在东西贸易上也强盛过。后来他们没落了,但他们的宗教与文化仍严格地保留下来。如果宗教文化能解释阿拉伯与西班牙的强势,那又怎么说明它们的衰落?答案还是要在经济、地理因素里找寻。

举个近代的例子。比利时北部的荷语区是荷兰人种与文化,但宗教是天主教。南部是法国人种与文化(以天主教为主),东面有小部分是德国人种与文化(以基督新教为主)。所以在人种文化上,比利时是个三元国家,各有独自的系统。二次大战前比利时的荷语区文化与经济相对落后,法语区有凌人的优越感,煤矿与钢铁业也集中在法语区。

战后法语区的矿业没落了,钢铁业被日本、美国取代了,荷语区有了新工业,如汽车装配、化工业、安特卫普港的大量吞吐。荷语区的势力因而兴起,政治权力向北转移。在这个例子里,文化与宗教因素发挥哪些作用?再以台湾为例,战后的快速成长若非国际市场的成功开拓,不管有什么文化精神,都是不济事的。在宗教与成长之间建构关系,那是逻辑上“不相关之谬证”(fallacy of irrelevant proof)。

因此我认为,要谈论经济现象时,得“形而下”一些。单单把经济强盛和文化、宗教因素连在一起,在人类演进史上相当牵强。西方的经济重心从希腊(爱琴海)逐渐移转到威尼斯(地中海),再转到西班牙、葡萄牙(南大西洋),再转到西欧(北海),目前则在北美(北大西洋)。以长期眼光来看,各时期各地区的强盛和信奉某种宗教的关系甚小。

其实,地理与经济力量才是关键,例如威尼斯在贸易上的重要位置、西班牙发现新大陆与殖民中南美、英法的海外殖民与掠夺。这几个经济重心都已成为历史名词,但其文化仍各自严格保留下来。如果英国的发展真能用新教解释,那又怎么解释英国从日不落国演变到今日的衰退呢?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