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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悲鸣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 2024-06-21 12:29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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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有在双手合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今天是女儿失踪的第四天。

强子此刻站在村口的水井边上,借着月色迫切地张望着这条土道儿的另一端。

他穿着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裤褂搭配一双发旧的黑布鞋,瘦削不堪。

虽然个子不高,腰板儿却总是挺的很直。

林木影影绰绰,雨后的雾气像团云丝丝缕缕地在眼前荡开,嗅起来有股子湿冷的气息。

强子对着月亮,祈求朝雨能尽快回家来。

本就暗淡的月色一瞬间被游云遮住了半截,周围气氛开始变得阴森诡谲起来。

这么一看,老天爷也并不打算帮他。

夜风乍起,一个戴头盔骑摩托的身影如离弦的箭般从他身边经过,卷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透过身形和打扮强子也能猜个大概,这又是老李家那个不争气的二儿子。

强子叹了一口气,弯腰将鞋面上的灰掸了掸。

道儿两旁玉米地里的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偶尔传出几声古怪的鸟鸣。

强子的心中又悔又恨。

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

一星期前,中秋节那天强子还在小卖部里享受着偷情的欢愉。

那时候他怀里搂着被誉为村里一枝花的少妇关巧玉,丝毫舍不得撒手。

几年前熊石把她从城里带回村后成了亲,没少引得大家艳羡。

白皙到反光的皮肤,丰臀肥乳,再加上关巧玉还自带一双狐媚眼儿,无时无刻不透出一股摄 人心魄的光波。

是个男人从她身边经过都少不了回望几眼。

而强子跟那些吹口哨的年轻人不一样,他早年离异,性格内向,只敢在远处偷瞄几眼。

老张头总说他有贼心没贼胆儿,是个孬货。

强子也不以为意,他并没有什么色心,只是有漂亮女人谁会不想看呢。

他还是一门心思以尽全力养活两个孩子为头等大事。

后来熊石总是去城里务工,一年也回不来几次,还给巧玉开了这个小卖部。

也许是强子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吸引了巧玉。

一个偶然的机会,强子被灌了几杯酒之后,巧玉将他扑倒在了小卖部里的那张行军床上。

“跟你说,我这个月没来那啥。”

怀里的女人别过头,抵着强子的胸口轻声说道。

“没来啥?”强子根本无心思考她的话,解开她胸前的几颗扣子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强子的头顶甚至还碰到了旁边的货架。

货架上摆了许多罐头,发出了轻微碰撞的声音。

灯泡规矩地晃了起来,关巧玉的小卖部里滋生出一种醉生梦死的气息。

“怀孕了。”

强子听罢停下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尤物。

巧玉作势轻盈地从他双臂中挣脱后跳了下去。

“这咋办呢?!完了!”

强子倒退两步一屁股瘫在面前的行军床上,床板发出“嘎吱”一声,与这静谧的夜色形成 了鲜明的反差。

他粗暴地揪着自己的几根头发,恨不得将自己原地提起。

“什么咋办?你想咋办!?大老爷们儿,一点也撑不住个事儿!”

巧玉翻着白眼儿愠怒地在他太阳穴上狠狠点了一指头。

“不是,你知......”

强子的话还没说完,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

强子心中一惊,歪头向巧玉的身后看去。

一个身材矮小的黑影渐渐清晰,竟然是金刚!

2

“这,这个时间,你怎么进来的?!”

强子强装淡定地问道,关巧玉大概也是被金刚的出现给吓到了,一动不动站在旁边。

她胸前的半截春色一览无遗。

“嘿嘿,强哥可真厉害,这种尤物都能搞上手,弟弟我佩服啊。”

他用手抠着肚皮,语气中带着些许猥琐。

金刚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在离村不远的镇子里以收保护费为生。

他上面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名叫金银,因为脑瓜顶上长了些癞子,所以村里的人也叫他金 癞子。

村里人摇头晃脑地议论着不知金家祖坟招惹了什么邪物,这样的人渣败类一出就出了俩。

巧玉似乎有些害怕,紧紧拽着强子的屁兜儿。

“我也不为难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兄弟最近手头有点紧,一千块,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金刚努了努嘴,将一片瓜子皮吐到了小卖部的水泥地上。

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新拆了一包北戴河牌香烟不紧不慢地点上,看样子是新买的。

强子记得他以前是不抽这种便宜货的。

烟缕腾空升起,金刚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看得强子咬牙切齿。

“我没有......没有那么多钱,咱们乡里乡亲,能不能,少点。”强子双手抱着臂弯,冲他可 怜巴巴地说。

“那我就只能等熊哥过两天回来,跟他说我嫂子肚子里的野种,或者告诉村长你们的好事。”

金刚摸着胡茬,嘴角挂着虚伪的笑容,眼底却掠过一丝狠戾之色。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下强子的心里七上八下了起来。

金刚口中的熊哥,也就是巧玉的丈夫,身高将近一米九,虎背熊腰,一只胳膊赶得上强子 的一条腿儿粗,这要是被他知道了,俩人不死也残。

“你快想想办法啊!给他一千块就是了!要是被我家那口子知道了,咱们都别想活!”

巧玉像是回过神来,声音听起来幽怨又恐惧。

“你说他,他不会现在就去告诉村长吧?咱们......

“这样,我先跟着他看看情况,要是他直接回家还好,要是他现在就去村长家,我再,再 好好求求他。 毕竟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不会那么铁石心肠的吧。”

强子边跟巧玉说着边穿上汗衫往门外走。

巧玉不放心,还是执拗地跟了过来。

很快,金刚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口后就发现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

“怎么的?你俩跟着我算怎么回事?想杀人灭口啊?”

他眉心倏然一皱,不耐烦的表情溢于言表。

“金刚,咱们这么多年的乡亲了,能不能给条活路啊?

“这事要是被村里人知道了,我和巧玉就没法做人了。

“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你行行好,或者你少要点,行不?求求你。”

强子苦笑着说完这段话后,眼睛还有点酸酸的。

因为他想到了朝雨和阿泽。

为了他俩强子也不能出事,两个孩子从小就没了妈,那时候强子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守护孩子 们长大。

可金刚眼里哪看得见这些,他伸出舌头在上排牙齿上舔了一圈,随即说道:

“强哥吃肉我总得喝口汤吧,少整废话,明天我睡醒了见不到钱,自求多福吧。”

3

说罢他又朝前走去,可没走几步,不知怎的金刚突然掐着自己的脖子,像是呼吸困难的样子。

同时右手在短裤口袋里大幅度地摸索着,喉咙里断断续续挤出了几个字:

“......我的......的。”

强子和巧玉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坏了。

看样子这金刚是犯病了。

接着看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白色塑料瓶,颤抖着拧开瓶盖后倒出了两粒就准备往嘴里塞。

强子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了一个恶毒的念头。

几乎在两秒内,强子将这个恶毒的念头付诸了行动。

他三步并作两步一巴掌打翻了金刚手中的白色塑料瓶,伴随着哗啦声,药片撒了一地。

巧玉惊恐地看着强子,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转瞬间他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一点动静都没了。

“你这是干啥呀!他会死的!”

关巧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万一他要是把这事透露出去,咱俩就都别想活了!在村子里也没法做人了!”

巧玉听罢警惕地移着碎步走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她伸出手探了探金刚的鼻息,几秒钟后转过头对强子说:“死了。”

大约是被吓急了,巧玉的眼神并没有之前那么慌张。

“要不是他想勒索我们,也不会害了自己,自作孽不可活,跟咱俩没关系!。”

强子的说话声带着厚重的鼻音,拉着巧玉迅速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俩人在村口的岔道上鬼鬼祟祟地分开之后,强子一头扎进了深巷,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夜未眠。

鸡叫三声之后,强子走出了房间,看见儿子阿泽正拿着砖砾在地上涂涂画画,大女儿朝雨端 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从灶屋的门帘后出来。

这日复一日的场景让强子放松了些,可昨晚发生的事情,搞得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等下顺路还是得过去看看金刚的尸体。

“我去开工了,你在家照顾好弟弟。”

强子心不在焉地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爸,把这个馍揣上,别饿着肚子。”

朝雨将一个白面馍馍塞进了他腰间的布袋子里。

“天气热,要多喝水。”

强子蹬上车那一瞬间,这话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经过村口的小卖部,大门却紧闭着。

真是奇怪,无论刮风下雨,巧玉很少有不开门的时候。

可能昨天的事情对她的打击也很大吧。

强子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又经过了那条偏僻的巷口。

他下意识地往左边看去,蜿蜒曲折的小道阻碍了他的视线。

“就算被人发现,也会被认为是他自己突然犯病,没人会怀疑到我们。”

强子停下车过去看看情况,却没曾想一起开工的老张头从不远处正好蹬车出来。

“强子,在这发啥呆,咋不走呢?”

老张的脸被日头晒得红扑扑的,扯着嗓门对他说道。

“没啥!”强子敷衍着应付过去,直起腰板朝白楼蹬了起来。

白楼附近出没的大都是有钱人,同样都是在烈日头下蹲守,去那里就能挣得更多些。

当然,这也是老张头告诉他的。

老张头人挺好,就是太爱喝酒,每天挣的那三瓜两枣全用来买酒了。

而且之前的老婆就是被他“宁愿不吃饭也要喝酒”这条歪理给气跑的。

平时在村里老张头还是很受大家尊重的。

小老头子开心时看起来喜庆,哭起来看上去又正经,所以谁家有个婚丧嫁娶都会来找他主事。

挺有两把刷子。

4

拉了几车正好临近中午,强子拿出腰间的白面馍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嚼着。

暑热难耐,汗水浸透了他那件领口发黄的长衫。

忽然间地上有几个黑影离他越来越近,来不及等强子反应,其中一个黑影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强子吃痛地闷哼一声。

人翻馍不翻,还好他手里的馍捏得紧,放在嘴边快吹了两下后一股脑儿塞回了腰间的布袋。

“强子,别说哥哥我翻脸不认人,你要是能像老张头一样按时交保护费,哥哥我保证你日子 过的是风生水起,听说你这几天还特意躲着我拉活儿啊?给你好脸给多了吧?”

强子只觉疑惑:“这小痞子咋知道的呢?”

他坐在地上眯起眼看着面前嚣张的黑影。

一件黑色的短袖汗衫,一竖排扣子样式倒是挺花哨,是骷髅头的图案。

坑坑洼洼的柿饼子脸像是被三轮车轧过一样,猪肝一样的嘴唇又厚又凸,一双招子被蛤蟆镜 遮了个密不透风。

他就是金刚的双胞胎哥哥,金癞子。

强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像是大白天见鬼了一样。

“哥,您再给通融通融,这些日子雨水多,生意不好做,下个月,下个月我一起补上行吗?”

强子抬起头咧着嘴苦笑道,几条深如沟壑的抬头纹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几岁。

“少废话,再给你一天时间,五百块,后天再没有,我就把那辆破烂跟你一起丢河里喂鱼。”

金刚翘着小拇指,唾沫横飞地指了指他身旁的那辆三轮车。

强子踉跄着站起来,金刚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强子抬头瞥见老张头蹲在不远处阴凉的角落, 低头往外抠着鞋坑里的小石子。

“这两个坏种,不把人逼死是不算完!”

咬着牙拉完最后一趟车,强子倚在公园门口的石狮子旁吁吁地喘着粗气。

他的腰好像有些闪着了,一阵阵刺痛。

这时远处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肩上扛着一根麦秸做的木棍,上面挂满了藤条编织的小笼子。

原来是卖蝈蝈儿的。

强子想起昨晚阿泽盯着一只断腿儿蚂蚱的样子,当即拦住了这个卖蝈蝈儿的男人。

回村的路上强子特意避开了老张头,就为了能去巷子角看一眼金刚的尸体。

可老张头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从身后响了起来。

“奇了怪了,咋就逃不开!”强子有些恼怒地想着,无奈之下只能往家门骑去。

推开家门,笼里的蝈蝈儿发出“唧唧唧”的声响,一下就吸引来了阿泽的注意。

“爸,快洗手吃饭吧。”

“阿泽,吃了饭再玩。”

朝雨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轻声道。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围坐在饭桌前,强子怕女儿担心,没打算告诉她今天自己挨揍的事,所以 故意把腰挺得笔直喝下了一大碗大渣粥。

不过在睡觉前,朝雨还是一如往常地拿着药酒敲开了强子的屋门。

“药酒不是早就用完了吗?

“白天张大爷来家,说你的伤可能需要药酒。”

朝雨又在强子的腰窝上揉了揉。

“老张头这人真是不错。”

强子扭过头对朝雨说。

“年纪大了,要小心身体,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得好好养,以后我每天都给您上药。”

朝雨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强子知道是女儿心疼自己。

夜晚,炎热的余威未减,头顶仿佛顶着一团热气,强子躺在床上终是睡不着,因为腰疼他也

无法下床。

5

翌日清晨,强子从屋里出来,看见朝雨在摆弄着一个素锦包袱,那面料看起来就不便宜。

直到他走过去,才看见那里面竟然裹着十几张百元大钞。

“哪来这么多钱?”强子惊讶地问。

大约是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朝雨下意识缩了一下手。

“哦,昨天早上王阿嬷给了我一包布料让我替她孙子做件衣服,说是孙子过生日要穿的,估 计不小心把钱放在这里了,等下我正好一起给她拿过去。”

朝雨作势将包袱系好,向门外走去。

“那个出了名的悍秧子还肯让你做她宝贝孙子的衣服,真是难得。”强子打趣道。

村里都知道,王阿嬷财大气粗,脾气火爆,一个女人独自拉扯儿子长大,现如今儿子也娶了 亲,又得了一个大胖孙子。

“那娘儿们就是命好,咱几辈子也过不了那样的好日子。嫉妒也没辙。”

那时候老张头一碗酒下肚,冲着强子冒出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肺腑之言。

强子听罢一阵憨笑,随即开口道:“人各有命。”

说完还不忘将老张头胳膊上的蚊子扇远了些。

“爸帮你捎过去吧,正好要开工了。”强子将包袱接过来,头也没回出门去了。

朝雨起初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王阿嬷答应给我一百块钱,记得拿上!”朝雨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

一路上强子像丢了魂儿一样,想起金癞子凶恶的表情,紧张得腿肚子直转筋。

好不容易拿出了毁天灭地的决心才控制住自己想动包袱里这些钱的心思。

“王阿嬷应该也不知道这里有钱吧,不然也不会把整个包袱给朝雨。

“要不......?”

强子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后在自己大腿上使劲拧了一把。

直到脸上龇牙咧嘴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强子才终于扑灭了心中欲望的小火苗。

眼看着就要来到王阿嬷门前,他还是坐在车座上踟蹰了一会。

他一下一下地捏着包袱,听见里面的钞票传来悦耳的折叠声。

长吁一口气,强子抱着包袱大步流星地向王阿嬷家走去。

朱门一开,钻出一名三尺大汉。

在强子表明来意之后,大汉只说了一声“等着!”,便将门重重关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不算刺眼,是个好天气。

没过一会王阿嬷财大气粗地从门后走出,强子连忙将手中的包袱双手托上,再次讲明了来意。

王阿嬷半信半疑地打开包袱,忽而脸色一沉,一个眼神下去后三尺壮汉当即按住了强子。

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强子才搞明白自己挨揍的原因:

包袱里少了五百块钱。

强子蜷缩在地上头晕眼花,缓了好一会他才勉强起身。

真倒霉,保护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又挨了一顿揍。

不过王阿嬷并没有追究下去,毕竟这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

就算闹到派出所,也争不出个黑白。

”噗”,强子将嘴里的血沫吐出来了一些。

这钱怎么会少了呢?

他想起今早出屋门的时候看见朝雨缩手的样子。

难道是朝雨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做了错事?

6

来到白楼门口,强子心烦意乱地根本无心开工。

“又咋了嘛?”循着声音强子抬起头来,是老张头。

强子抬起头把事情的原委又给他细细地说了一遍,老张头沉默了良久才告诉他,那天买药酒 送到他家的时候,想着这事也瞒不了朝雨,就把实话对她和盘托出了。

“你告诉朝雨保护费的事情了?”强子问道。

“是啊,你家朝雨聪明,知道你被打了这也瞒不住。

“你说,是不是为了给你交保护费,才一时动了歪念?”

老张头神色复杂,语气中带着些自责的意味。

“还是得问清楚!”

强子顾不得全身的酸痛,罗着腰卖力的蹬了起来。

推开家门,饭香四溢。

朝雨正好从厨房端着菜盘子出来,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连衣裙,胸前还有一个白色布带绑成 的蝴蝶结。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强子本来是有点心虚的。

可看见那桌堪比过年的菜色,他好像确信了一些事情。

香菇菜心,红烧大排,酥炸小黄鱼,还有鲜掉眉毛的榨菜肉片汤。

真是一顿饕餮盛宴。

“爸,快过来吃饭,我今天出去买了好多你和阿泽爱吃的菜,我准备再出去买一个您最喜欢 的黄桃罐头呢。

强子刚想张口,朝雨笑吟吟地打断了他。

桌子上都是些又贵又费功夫的菜。

强子脸色一沉,拉开椅子坐下去后略带愤怒地看着朝雨。

不等朝雨问,他率先开口道:“小雨,你老实告诉我,王阿嬷包袱里的五百块钱,是不是你 拿的?”

强子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铅球,重重地砸在朝雨的身上。

听见父亲的质问,朝雨的手怔在了空中。

“爸......”

“我怎么教你的?!做人可以穷,但不能没了志气!你是这么做的吗?!”

强子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眉头也蹙得愈发紧凑。

“我没有。”

朝雨的声音轻得像根针一般落在地上。

“那包袱里的钱怎么少了?

“你又是哪来的钱买的这些菜?!”

强子一拍桌子,语气提高了一个分贝。

直到看见她泪如雨下从身边跑出去的样子,强子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

阿泽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里屋出来,一脸不解的望着他。

强子本想追出去的,可不放心阿泽一个人在家,一时间又急又恼,只怪自己口无遮拦。

这些年他独自拉扯两个娃,平时要出去拉三轮车赚钱,所以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朝雨来照 顾。

平日里朝雨还要负责一日三餐,时不时替人做些针线活儿来贴补家用。

想到这强子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愧疚,哄睡了阿泽后又从家里钻了出去。

一路上他边喊着朝雨的名字边四处张望着。

无意间,他又来到了那条偏僻的巷子口。

7

强子心跳加快了起来,他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来到金刚倒下的地方,眼前的场景却令他毛骨悚然。

角落里什么都没有!

金刚的尸体竟然不见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强子越想越怕,一时间也顾不上闹脾气的朝雨,急忙向巧玉的小卖部跑去。

在确信了四下无人之后他冲上去轻拍着依旧紧闭的铁门。

本来巧玉给了他两把小卖部大门和后门的钥匙,可今天出来的急,偏偏忘带了。

这时候可真是希望不要碰到村里人。

“谁?”铁门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快开门,是我。”强子尽量压低了嗓门,整张嘴几乎贴在了温热的铁皮门上。

“哐”一声,门被打开,两个慌张的男女四目相对。

巧玉拽着强子的衣领一把将他拉进门槛。

强子进来之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地上的一个东西差点绊倒。

回过头一看,地上躺的人正是金刚!

他后脑勺接触地面的地方渗出了殷红的血迹。

强子的眼睛和嘴巴一齐张大,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说:

“巧玉......这......这咋回事啊!”

关巧玉像是谢了气的皮球一般蹲在地上瞬间哭得梨花带雨。

仔细看,她的头发凌乱不堪,衣服也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除了血迹,还有一些水渍和奇怪的玻璃碎渣。

“他,突然就来我这里,问我要钱......我说没有钱,他就打我,我不小心推倒他了。

“他就这样了,死了。”

巧玉无助地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天你不是说他没气儿了吗?!”强子尽力保持着镇静,蹲在了她面前。

“我哪知道!这人突然就活过来了!快想想办法吧!”

巧玉擦干了眼泪,朝他甩了甩胳膊。

接着拿起旁边的水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关巧玉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要喝好多水。

村子里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去得很慢。

最终还得是强子一拍大腿拿了主意。

眼下第一步,就是想办法把金刚的尸体处理好。

虽然是在村里,可要处理一具尸体也是不容易的。

强子想过随便找个地方挖坑把他埋了,可又觉不妥。

万一村里扒土建地把尸体挖出来,那事情可就无法挽回了。

“烧了?”关巧玉试探地问。

“咱这条件想把一个人烧的渣都不剩是不可能的,让我好好想想。”

强子来回搓着大拇指,在小卖部里走来走去。

“天气太热,这尸体可放不住,我这小卖部人来人往的,太容易被发现了。”

巧玉看向他,强子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那要不,先放你后院的冰柜里吧!”

强子说完后上前正准备拽金刚的两条胳膊,却被巧玉制止了。

“不行,冰柜里都是冰棍的存货,万一有人要买,拿出来太不方便了。

“再说我也害怕啊!

“你那不是也有个冰柜吗?先放你那里吧。”

强子犹豫再三后觉得她说得有理,于是将金刚放进了大麻袋里。

却无意间看见地上的那滩水渍上有些蚂蚁在爬,他没在意,又将金刚搬上了小推车。

巧玉将小卖部的门虚掩上,急忙跟上了强子的脚步。

“阿泽,阿泽在家吧,小心别被他发现。”巧玉问。

“这个点他应该睡了。”强子低声回应道。

“那就好。”

巧玉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就是朝雨,哎。”

“朝雨咋了?”巧玉又追问道。

于是强子在路上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给她听。

巧玉听完思忖了片刻后又数落了他几句。

“这孩子应该是去镇子里朋友家待着去了,上次跟我闹矛盾,也是在他初中同学待了一下午

才回来。”

强子无奈地摇摇头道。

“你就让人家放松一会,成天在家里不是做工就是照顾小的,她还不到十八,也是个孩子。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金刚的尸体处理好。”

巧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来到强子家门口,两人齐心协力地将麻袋抬进了伙房的冰柜里。

大功告成,强子将阿泽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儿,阿泽还在熟睡着。

他又看了一眼朝雨大敞着的房门,床上的被子依旧被叠得整整齐齐。

“你尽快拿个主意,我等你信儿。”巧玉说完后扭头朝门外走去。

毕竟是女人,害怕也是正常的。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强子才将大门锁好。

8

强子还是睡不着,坐在小院的板凳上仰头看着天。

小院的其中一面墙上长满了爬山虎,微风徐来,能闻见树叶的清香。

角落的一隅还有几盆月季花,朝雨平日里将这些花花草草侍弄得很仔细。

另一个角落堆着一些劈好的柴火,是用来生炉子的。

朝雨会在早晨将一天的柴火用量劈好,方便随时使用。

强子想起这些年,扪心自问,对朝雨着实亏欠了很多。

就像是巧玉所说,她才十七岁。

本应该是肆意享受着人生,却被拴在这里帮父亲照顾家,照顾弟弟。

强子又想起朝雨刚上高二却辍学的那年,她故作轻松地对强子说:

“爸,让你和阿泽因为我上学而吃苦,这学也没什么必要上了。

“只要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求。”

朝雨说完之后眼里湿润润的。

她从小性格就闷,很多话都喜欢憋在心里自己消化,没娘的孩子就是早熟的。

强子了解她的性格。

只是想到今早的事情,觉得自己不配做朝雨的父亲而潸然泪下。

可现在的情况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撇开朝雨的事先不说,冰柜里的那个大家伙才让强子头疼。

他坐在院子的摇椅上,整晚都没挪屁股。

而这一晚巧玉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她瘫坐在地上,怀中抱着那个透明的水壶吨吨地喝,勾人的气质荡然无存。

想着自己无意中干的这些事,她几乎被吓坏了,思绪一片混沌,口中还喃喃道: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天快亮的时候强子才在摇椅上眯了一会,醒来觉出了点不对劲。

许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竟都没发觉,朝雨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她从来没有如此过,强子心里有些着急。

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去朝雨的朋友家找一找。

就算朝雨还在生气不想回来,起码知道她是安全的。

强子从卧室将熟睡的阿泽抱上车的后座,来到了关巧玉的小卖部。

“怎么把他抱来了?那个事?”巧玉将阿泽抱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还不忘问了一嘴。

“我实在不放心朝雨,准备去镇子里找找,你帮我看一下阿泽。”

巧玉听罢连连点着头,说让强子放心去。

蹬到镇子里的时候日头正毒着,汗珠从他的两颊滑落。

强子穿街走巷地转悠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就是看不见他女儿。

凭借之前朝雨告诉他的地址,三轮车停在了一幢旧楼前。

楼前是个很大的十字路口,牌子上写着:青年路。

应该就是这了。

强子使劲回想着门牌号,走进了左边的那个单元。

“你找哪位?”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子,一脸狐疑。

“我是朝雨的父亲,请问我女儿在这里吗?”强子笑着说道。

门内的人脸上的防备松懈了一些。

“原来是朝雨的父亲啊,不过我们好久都没见到她了,小希还说想去找她玩呢。”

强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后失魂落魄地跨上了三轮车。

一种巨大的不安席卷而来。

他也不觉得热了,犹如置身冰天雪地一般。

这一晚朝雨去哪了?

强子迅速地向十字路口骑去,刚才过来的时候他看见街角有一个派出所。

可当他隔着铁栅栏看见那个威严的警徽,强子又犯了些犹豫。

如果现在报警,警察一定会去村里调查。

金刚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万一连带这件事一起被查出来......

强子在门口徘徊了十几分钟,还是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那扇栅栏门。

做了基本的登记后,强子来到二楼,接待他的是一位姓方的警官。

方警官个子不高,脸型却很有棱角,眼神肃正又温和。

强子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声音都有了些许哽咽。

“先别着急,虽然正式立失踪案的时长还不够,但我可以跟您去村里走一趟。”

面前的方警官声音听起来很浑厚。

他开着警车,跟在强子的三轮车后面。

9

村里难得来了陌生面孔,还是警车开道。

一路上议论的人群络绎不绝。

经过小卖部的时候关巧玉正在凉棚下给老张头打酒。

强子看见她一下一下的往壶里灌着,老张头却紧盯着她呼之欲出的胸脯。

关巧玉抬起头对上强子的目光,眼神飘移到后方,她手里的舀子一下掉在了地上。

强子没理会她的反应,停下了车。

“方警官,我去接我儿子。”强子说完朝小卖部里面走去。

阿泽趴在金刚躺过的水泥地上,用不知从哪捡的白布条抽着一颗玻璃弹珠。

弹珠滑过地面的声音听的人心痒痒,最后还是落在了后门的门槛缝里。

阿泽哭闹着非要将玻璃弹珠捡出来,强子无奈,只能照做。

“爸,回去你给我找根棍儿,绑上这个布条,我想抽陀螺玩。

“阿姐什么时候回来啊,她肯定也想陪我一起玩。”

阿泽被抱在怀里,奶声奶气地说。

强子看着他掰扯着手里的白布条,后背起了一身的冷汗。

大概是想到了朝雨失踪的事吧。

强子出来看见方警官正在了解情况,他瞄了一眼巧玉的脸

比吃了屎还难看。

回到家,方警官详细地了解强子家在村里的情况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回到镇子里后也会加急寻找您女儿的下落,有消息我会尽快通知您。”

方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

待方警官走后,强子又来到了关巧玉的小卖部里。

灯泡发出昏暗的光,可强子却再也没有了之前心安的感觉。

门上的风铃传来响动,巧玉急匆匆地从后院的那扇门后走出来。

看见强子,她愣了一下,开口问:

“这个时间你怎么来了,也不怕别人看见!

“还有,你为什么报警?!”

强子从玻璃柜台里拿出了一盒北戴河牌香烟,巧玉曾告诉他为了省进货钱,只进了这一个牌 子的烟。

他突然想到了金刚死的那天,破天荒抽的也是这个牌子。

其实强子早就戒了,只是最近烦心事太多,又起了些瘾。

“我今天去朝雨的同学家里问了,他们说朝雨没去找过他们。”

强子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而后不太适应地咳嗽了几声。

“啊?那这么说朝雨失踪了?你知不知道她有什么别的朋友和去处吗?”

强子沮丧地摇摇头,并没有作声。

“那在这种特殊时候你也不能报警啊,警察来万一查出那事,咱们可怎么办?!”

巧玉的话音带着些埋怨的意味,还不忘猛灌了几口水。

“金刚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可朝雨不能出事。”

“明天等阿泽午睡的时候,你来家找我一趟,两点钟。”

强子将剩了一大半的烟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10

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夜色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哪怕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也无济于事。

强子低着头往村口的方向走去。

路上安静地出奇,可强子总觉得身后有人似的。

只能一遍遍地转身确认。心中只觉得忐忑不安。

他放慢了脚步,祈求老天不要跟他开这种玩笑。

直到天色发白,强子才从村口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还顺道在菜场买了一把蔬菜和半斤肉,阿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巧玉两点准时叩响了强子的家门,可开门的人竟然是阿泽。

“爸爸说张叔叫他有事,刚出去了,他说让您在家里等会他。”阿泽睡眼惺忪。

巧玉听罢有些泄气,但还是进来坐在院里的摇椅上。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强子才有气无力地推开家门,眼睛还红红的。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有什么事吗?”

巧玉上前关心道。

“哦,没事,刚才老张头叫我过去说拉活儿的事,我告诉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开工,然后又 聊了聊朝雨的事情,这丫头真是想要我的命啊。”

强子眼角留下了两行泪水,巧玉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得劲。

“你说朝雨不会真出事了吧!?”

强子突然激动了起来,紧紧地攥着巧玉的胳膊,指甲都要嵌进她的肉里一般。

巧玉发出“嘶”的一声,强子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松了手。

夜色深沉,院里充斥着铺天盖地的雨声,这个夏夜与以往并无不同。

强子坐在门槛上,雨水落在房檐上又反弹着溅出不少,随后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头顶上。

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打湿了他的眼睛,凉意唤回了几分清醒。

阿泽撑着一柄伞遮过他的头顶。

“爸,姐姐啥时候才能从同学家回来啊?我都想她了。”

阿泽撇了撇嘴,娇嗔道。

强子一把搂过他,微微抖动着身体。

晚上阿泽早早就睡下了,强子看他睡得香,轻轻地关上了门。

他擦掉眼泪,想起了冰柜里的金刚。

清晨的第一缕朝霞划破天际,一阵敲门声把睡梦中的强子惊醒。

难得睡着,尽管梦里都是些骇人的情景。

打开门,原来是方警官。

“您怎么来了?”

强子问完之后才觉得有些唐突。

趁着倒茶的功夫他将伙房门关紧了一些。

“上次忘了问您,您女儿离家出走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还记得吗?”

方警官问。

“蓝色裙子,胸前还有一个白色布带子系成的蝴蝶结。”

强子的左手摩挲着右手手腕,有气无力地答道。

他的眼下一片青紫。

正值盛夏,强子穿着长袖长裤和一双拖鞋。看起来很热的样子。

“手腕怎么了?”方警官关切地问。

“哦,早上劈柴火闪到了,谢谢您的关心。”

强子勉强笑了笑回应道。

方警官偏过头看向角落,昨晚下过雨,地上有一片干爽的印记,之前应该是放过柴火吧。

另一边的角落有个火炉,里面有很多灰烬。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打开门后老张头喘着粗气说:“金癞子死了。”

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嘴角的笑容比枪口还难压。

看着强子震惊的表情,他接着说:

“好像是喝多了酒摔进沟里,头磕到石头给磕死了。

“不过他那种人,死有余辜。”

老张头说的有板有眼,极限拉扯着强子的心思。

方警官从背后缓缓走出来。

“呃,警官,警官也在啊。”老张头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带我去看看情况吧。”

方警官抿了抿嘴,示意让老张头带路。

强子跟着他们来到了村口的那条土道儿上。

方警官拨开人群,站在道上往下看,距离坡下大概有半米高。

土道儿的两侧都是玉米地,此刻正围着不少的村民在旁交头接耳着。

金癞子侧躺在坡下的土地上,光秃秃的后脑勺有一块明显的血迹。

他的裤子沾了很多尘土,衣衫凌乱不堪,扣子是解开的,仔细看那一竖排扣子还挺别致,都 是骷髅头的图案。布鞋有些发旧,

方警官围着尸体看了好几圈,他注意到衣服上面少了一枚扣子。

老张头撇着嘴跟强子低语,而强子看着面前的这副尸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不用交保护费了。”

11

金癞子的丧事不出意外还是由老张头操持。

家里的金老爷子年逾耄耋之年,再加上这两兄弟平日里也没少惹事,老爷子也是心死大于哀 默,挤出了两滴泪后便全权交由老张头负责,还不忘给老张头塞了几张红票子。

强子借着跟老张头平时的交情,借口帮他的忙也参与了进来。

还好老张头上午还要忙着拉车,打理尸体的事就顺理成章地交给了强子。

棺材准备好之后,两人一起将尸体抬了进去。

老张头围着棺材一圈念念有词着。

强子站在一旁,看着棺材里的人脖子一圈有一些紫红的印记。

“等下咱俩把这棺材盖盖上之后,得在这放置两天才能用土掩埋。

“这两天你就多费心,勤来看着点。”

这些话强子早就听他说了不知多少遍,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老张头说着就准备将盖子推过去。

可突然间他手里的动作停住了,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棺材里的尸体。

强子的心就像是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能“咳咳”的应对。

“怎么了?推啊。”强子心虚的问。

老张头脸色一变,笑了起来。

“呵呵,没事儿,就是觉得毕竟这么多年的邻居,心里还有点难受。”

强子听罢连连点着头附和着。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最后一天的掩土仪式,强子竟觉得格外紧张了起来。

不过他知道自己此时更要保持镇定,不能被老张头看出什么端倪。

毕竟这小老头除了喝酒的时候,脑子还是挺聪明的。

可老话总说的:怕什么来什么。

谁能想到掩土仪式的前一天,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老张头却不知抽什么风偏要打开棺材盖看看里面有没有进水。

这下强子可慌了,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这个时候绝不能功亏一篑。

毕竟按照强子的计划,此时棺材里有两具尸体。

另一具是金刚的。

没有人会怀疑失踪的人会在一个正常死亡的人的棺材里。

“强子,别愣着,过来搭把手啊!”

老张头不满地冲他大声喊到。

要不是因为昨晚的酒喝美了,此时他高低得跟强子甩脸色看。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可一点不假。

“没这必要吧,昨晚那么小的雨,哪就至于进水了?

“再说了,你也是拿钱办事,人家家人都没说什么,你给自己找什么事?

“而且,我们都不喜欢这人,何必浪费体力呢?”

强子试图劝住老张头,苦笑道。

“平时拉活儿也没见你有多惜力,今天这是怎么了?人死了都这么让你耿耿于怀。”

老张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这,这还不是因为昨晚跟你没喝够嘛!快点掩了土,我请你去家喝酒!”

强子走过去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老张头盯着他的眼睛有两三秒的时间,便也没再说什么。

12

一顿黄土飞扬,金家兄弟的坟算是修成了。 强子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显得活分了一些。

主动邀请老张头晚上在家喝个够。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要是朝雨能回来就好了,这丫头。”

强子虽然喝得有些迷糊,可知道心里还有些没解决的事。

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

“这是关键的时候,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他在心里这么说。

“强子,想啥呢!”

“我在想这人真是很脆弱的,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这样了。”

强子有些发呆地说。

“谁说不是呢,咦,最近也没怎么见着金刚,这不着调的也不知道去哪了。

“嘿嘿,我给你说个秘密,想不想听?

“那个关巧玉可不是省油的灯,中秋节那天晚上我看见金刚在她的小卖部里,两个人不知道 在说些什么,窃窃私语着,我进去的时候金刚马上装作买烟的样子,肯定有古怪。”

老张头明显有了些醉意,听起来口齿都有些不伶俐。

说完这话就趴在桌子上微微地打起了鼾,嘴里时不时发出砸吧砸吧的声音。

强子的瞳孔骤缩,心脏像灌满了冷铅却依然剧烈地跳动着。

中秋节那天......?

强子的精神有些恍惚,所有的事情都钻进脑子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想什么。

今晚的月亮把小院照得很亮,水塘里的蛙叫声让强子清醒了一些。

老张头睡醒后天才微亮,强子将他送出门,简单梳洗了一下后去到了小卖部。

关巧玉坐在凉棚下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向远处,就连强子走近了她都没注意。

“想啥呢?”强子坐在了离她半米的小凳儿上。

“我总觉得要出大事,这心里就是安宁不下来。

“金刚,金刚的尸体你预备放哪?”

强子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

“这件事情就算是结束了,你就别再问了。”

巧玉看着他的脸上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就没敢再问下去。

强子正往家走的路上,又遇上了方警官。

方警官看见他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随机走上前来:

“强子,我正准备去找你。”

“咋了方警官?”

强子微微驼着背,嘴唇上方的胡茬冒了些头,那双本来散发着倔强光芒的眼睛添了许多倦困。

“金癞子的尸体已经入土了吗?”方警官问道。

听这话茬,强子大感不妙,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说:

“啊,是的,昨儿昨儿个老张头埋的。”

强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

“带我去看看吧,这可能不是一桩普通的意外事故。”

这话一出,强子差点晕过去。

“这,这恐怕有些不合规矩,得去问问老张头,他比较懂这些。”

强子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先拿老张头当挡箭牌。

快拐进老张头家门口的那条巷子时,正好瞧见他从对面的巷口钻出来,神色古怪。

那条巷口应该是通往金家的。

方警官说明了来意,强子站在后面大汗淋漓。

这要是开棺,警察就什么都发现了。

那后面的计划就都毁了。

老张头看了一眼强子说道:

“哎呀,方警官,可不是咱们不愿意配合,今天可不兴开棺,这种事得看黄历,有讲究。

“怎么也得明天了,您看行不?”

方警官闻罢点点头,说了一句“麻烦了”。

然后让老张头带路去金家先了解一下情况,等明日直接去开棺。

进金家大门的时候,强子没有进去。

一想到金刚,他还是有些心虚的。

13

约莫半个小时,他和老张头从金家出来,强子送方警官到村口的路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方警官,你咋么就认为金癞子的死可能不是意外事故呢?”

方警官用手蹭了蹭鼻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最近没有去拉活儿?”

“嗯,没有什么心思,您应该理解。”

“当然。”

“保护费,交上了吗?

“哦,刚才我了解到,死者生前是收保护费的,你们的关系应该不太好吧。

“我还了解到,前段时间他威胁你拿出五百块的保护费,有这事吗?”

强子的身体有些僵硬。

“对,但是我跟他商量好了,下个月再给他。他也同意了。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我也不会......”

强子停了下来,手心出了些汗,可大拇指还是有序地揉搓着衣服的一角,试图让自己看起来 是冷静的。

“你别误会,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例行调查。

“你不会因为这五百块钱杀人的,毕竟你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需要照顾。”

他转头看过来,强子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哦对了,金癞子还有个哥哥,你最近见过他吗?”

“没有,我们不怎么熟。”强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等下回去是不是要准备给儿子做饭了?”方警官的口气听上去轻松了不少。

这让强子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劈柴火的时候小心一点,别闪着手腕。”

强子从来没有觉得从村里到村口的路程有这么长。

“明天见。”

方警官说完这句话后,干练地坐进了驾驶位。

他把车停在了村口。

汽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强子就像是刚受过酷刑一般无力。

方警官在怀疑他,强子听得出来。

回家的路上一头他扎进了那个熟悉的小卖部里。

“啥?!要开棺?!”

关巧玉手中的暖壶“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可咋么弄啊?”女人语气听起来很慌张。

“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了,今晚我们把尸体抬出来,等警察看完,我们再抬回去。”

关巧玉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

她支支吾吾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安。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自己看着办吧。”

强子冷漠地甩下这么一句话后抬眼盯着她。

关巧玉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总觉得强子最近有了很大的变化。

“可能是因为朝雨吧。”

关巧玉有些愧疚,于是便同意了他的计划。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一紧张就要喝水。”

关巧玉将水壶里的半杯水通通喝了下去。

“金癞子真是摔死的吗?”临出门的时候,关巧玉抛出了这个问题。

“那你以为呢?我因为交不出保护费而杀了他?”

强子眼皮都没抬地将麻袋绑在小推车上,用力打了一个结。

14

来到坟地,俩人快速地挖了起来。

随后将棺材里的尸体抬出,把原先金刚的尸体又抬上了小推车。

凉风四起,只有远处的路灯勉强施舍了坟前一点微光。

一番操作之后,两人各回各家,静静等待天明。

第二天一早,方警官,强子还有老张头还有看热闹的村民聚齐在了金癞子的坟前。

一声沉重的木头声响,棺材里的尸体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村民纷纷掩住口鼻,时不时往下张望。

方警官环视了一圈,对着老张头说道:

“我需要将死者的尸体带回去,做进一步的调查。”

众人哗然。

“为啥啊?有什么不对劲吗?”老张头不解地问。

“具体情况等验完尸再说吧。”

强子捏了捏拳头,看着站在对面的关巧玉,脸色煞白。

待到方警官走后,强子和她一前一后的进入了小卖部。

“警察为啥要把金癞子的尸体带走?”

关巧玉将货架上的东西摆了摆,随口问道。

“不知道,跟我们没关系。”

强子说罢看见小卖部的货架上的东西少的可怜,还是上个月进的那些货。

“最近你都没进货?这还有啥好卖的?”

强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关巧玉的神色有些慌张,她清了清嗓子回应道:

“金刚的死搞得我的魂儿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思进货。”

“孩子,情况怎么样?”

“什么孩子。”

关巧玉打开卖烟的玻璃柜盏,用抹布在里面呼了几下。

“你肚子里咱们的孩子呀。”

这个问题是关巧玉没有想到的。

“还行,你要是能赶紧把这件事解决了,我就能安心了。”

关巧玉话茬接得很快。

“金癞子死了,村里人很快会发现金刚的失踪,这件事情确实有点复杂。”

强子从玻璃展柜里拿出一包烟,拆开包装后点上了一根。

“上次他抽这个牌子的烟是从你这里买的吧。”

关巧玉听罢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按照刚才的角度,她应该是想去拿水壶的。

还没等巧玉回答,强子又说:

“老张头告诉我,金刚有个情人,是他亲眼看见的,不过他说没有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脸。

“这让我有点担心,他的家人可能不会想着找他,但他的那个情人一定会。”

强子低声道。

“啪”地一声,一只蟑螂被关巧玉拿蒲扇打落。

“那些东西还是得放冰柜里,天气太热。

“我帮你放过去吧。”

说着强子就准备起身准备打开通往后院的门。

“不用,别给我找事了,你快走吧”

巧玉起身拦住了他。

顺着后门的缝隙,强子瞥见了一个耀眼的玫红色行李箱。

15

回到家门口,强子发现老张头就蹲在门口的空地上。

“还没有找到朝雨的下落?”老张头看见他起身道。

“金癞子,也被带走了,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

他摇摇头,又看向强子的脸。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吱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最近怪怪的。”

老张头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推开家门,阿泽正在院子里用强子给他做的家伙什抽陀螺玩。

接下来的这几天强子没有出门,基本都在陪阿泽玩。

只有这样他才不吵着要见姐姐。

强子坐在小院里怔怔地盯着大门,脑子里思绪万千。

想朝雨,想阿泽,想关巧玉,想方警官。

第二天一早,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强子正在洗碗。

手中不知如何,盘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打开门,是那个熟悉的警官。

“有些事,我需要跟你单独谈谈。”

方警官的表情很严肃,又像是对着一个老朋友。

“真不巧,我正要去打些牛奶,等下阿泽起来要喝的。”

强子的意思显而易见。

“我跟你一起去。”

方警官说道。

“好。”强子笑道。

他转身走进厨房,没过会拿着一个兜子走了出来,兜子里有三个玻璃瓶。

应该是用来装牛奶的。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强子感到很压抑,却又有些轻松。

来到小卖部门口,强子进屋叫巧玉出来打奶。

“警察怎么又来了?”巧玉借故忙着手边的事情低声问道。

“他刚问我金刚的事情了,说那天有人看见金刚进了你的小卖部。”

强子皱着眉头道。

关巧玉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什么意思?!那现在该怎么办?!”

强子能听得出,她在努力平复着情绪。

“你现在必须出去套套他的话,他在怀疑我,所以我不能多问。”强子从柜台里拿了一包烟。

关巧玉听罢转身走出了小卖部,强子看见她走到凉棚下跟方警官攀谈了起来。

一分钟后,强子也走了出去。

“我自己打吧。你们聊着。”

强子边说边来到凉棚下的奶桶,一勺一勺的舀了起来。

回到家,方警官坐在了他的对面。

“尸检结果,金癞子的死并非死于意外。”

他的目光坚定而有力。

16

“方警官,你有孩子吗?”

强子阖了阖眼,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强子又接着说:

“我老婆准备跟野男人跑的时候阿泽才一岁,那时候我的身体不太好。

“她说不要儿子,只要带着朝雨走。

“我想大概是因为养大一个孩子需要很多钱吧,十几岁的孩子肯定要比一岁大的孩子好带。

“那时候我抱着阿泽站在村口看着那个男人开着一辆小汽车,我老婆就坐在他旁边。

“不过我并不怨恨,也是我没本事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咱没那个命。”

方警官的眼神缓和了一些,这是他第一次听强子说这些真心话。

毕竟之前的接触,大家都是戴着面具的。

“我还没有孩子。”方警官插了一句嘴。

“那我继续给您说说我的孩子。”强子咧开嘴苦笑着说。

“那时候那个男人给朝雨找了好学校,新衣服啊新鞋子啊,女娃娃喜欢的东西都给她送。

“正巧那天下大雨,朝雨的房间还有些漏雨,于是她在屋里将收到的礼物整理的很妥当,然 后塞进了一个纸袋子里。

“都没有跟我打招呼,拎着袋子就走了。

“我抱着阿泽在后面跟着她,眼泪就是止不住。

“哭啥呢,孩子要去过好日子了,我这当爸的应该高兴。”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嘴角还带着勾起的笑容,眼睛却起了些湿润的雾气。

“可朝雨还是留下来了,是为了你?”方警官叹了一口气。

强子自顾自地又说道:

“眼看着朝雨把那个纸袋子放进男人的车里,又跟她妈说了很久的话。 我站在后边使劲看着我女儿的背影,那种心情,哎呀,那种心情。 那个时候就在想,我这半辈子都被人说老实,有什么用?”

强子的双眼向上翻着,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地砸在手背上。

“我的朝雨为了她那个没用的爸留下来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强子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像崩断似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捂着嘴,现实大口喘着气,开始抽泣了起来。

即使他绷紧身子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朝......雨,我......”

强子忽然结巴起来,嗫嚅着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面对这样一位父亲,方警官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只是没过一会,强子的情绪就平复了下来。

他松了口后说道:

“方警官,你从很早开始就怀疑我了吧。”

“为什么。”

强子摩挲着手腕,眼神里却没有之前的慌张。

“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方警官缓缓说道。

“嗯,在办公室。”

“不,是在派出所的围栏外。”

方警官勾唇道。

“我看着你在外面徘徊了足足十分钟,才推开派出所的门。

“你说当一个父亲认为自己女儿丢了,有什么理由犹豫着不报警呢?”

强子闭上眼睛,眼皮轻颤。

“不过那时候我只是有些疑惑,并没有想太多。”

“老张头来告诉你金癞子死讯的那天你应该记得我才问过你我手腕怎么了,你告诉我是劈柴 闪着了对吧?”

强子点点头,眼神逐渐清澈了起来。

“明明前一天才下过雨,地上还有一片干爽的印记,说明下雨的时候那些柴火还是放在那里, 你并没有挪走。”

“柴火湿了就不能用了这个道理大家都懂,那你还有什么必要去劈一堆已经没用的柴呢?”

“这说明你在骗我,你的手腕根本不是劈柴火闪着的。”

方警官将手肘抵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

“那也有可能是我不小心,只是当时没想起来,所以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强子平静道。

“没错,我看见你在这么热的天都还穿着长袖长裤,我很困惑。”

“然后老张头带我看见金癞子的尸体,失足掉下去的人,衣衫不会那么凌乱,而且根据他死 亡时的姿势来看,他头上的伤口位置也有些奇怪。 很有可能是生前跟人起过争执。”

“还有那颗丢失的扣子,线头都被暴力扯了出来。”

“那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要开棺?”强子追问道。

“金癞子是个跛子,我去他家看见他的鞋子左右后跟磨损的程度有着天壤之别。”

“我想起来那天我看见的金癞子,他的鞋基本是平齐的。

“所以,他的鞋子在死后是被换过的。

他说完后停顿了一下,转过来静静地盯着强子。

17

“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你就是杀害金癞子的凶手。

“因为那时候我找不到你的杀人动机。

“我之前告诉过你,凭我直觉,你不是一个为了五百块保护费而去杀人的人。

“所以是为了更重要的人或事,比如,你的女儿朝雨。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金癞子死后,你再也没有问过我朝雨的下落。”

方警官的语气有些无奈。

“哦......是这样啊。”

强子摇摇头,仰起头看着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和那晚他坐在门槛时的场景一样。

“所以,你知道朝雨在哪里,对吗?”

“跟金癞子有关?”

方警官问出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杀人是不是死刑?”强子打断了他的话。

“你害怕?”方警官回道。

“嗯,害怕。”

“害怕阿泽,没人照顾了,可咋办。”

强子咧开嘴唇,泪水溢于那张布满沟壑的脸。

“你放心,这种情况我们都会出面调解,会将他送往福利院抚养。”

方警官说。

“福利院啊。

“那我求求您,想得起来的时候,替我,去那里看看他, 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挨别的小孩欺负。”

强子的声音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为了朝雨我不后悔。”

“你也不要这么悲观,你是一时冲动杀了金癞子,等法庭了解到实情,最后的结果还不一定。”

听完方警官的话,强子苦笑着摇摇头,口中喃喃道:
“来不及了,太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方警官追问道。

“吱呀”的开门声打破了陷入死寂的气氛。

阿泽睡醒从屋内走出来,看见面前的两个男人,一脸懵懂。

“爸,你们在干嘛呢。

“我,我刚才梦见姐姐了。”

强子咬了咬下嘴唇,从兜子里拿出了两瓶装满的牛奶,让他喝完自己去玩。

“咦,我记得,你装了三个牛奶瓶?”

方警官问道。

“嗯,刚才发现落了一个在小卖部里。”强子回道。

这时阿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回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木质陀螺和一根木棍儿。

木棍上绑着一条白色的布带子,布带的一侧还有些残留的热熔胶。

看起来像是从衣物上扯下来的。

“这是你的玩具吗?看起来很好玩儿。”

方警官走过去蹲在阿泽的面前温柔地说。

“我从巧玉阿姨的店里捡来的,央求爸爸给我做的。”

阿泽说完跑到了一旁玩了起来。

方警官怔怔地看了他手中的木棍几秒,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顾还在下雨,便疯狂朝门外 跑去。

强子看着他的背影,将阿泽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强子换上了那双朝雨给他做的新鞋。

这双鞋他一直没舍得穿,再不穿以后就没机会了吧。

而后打开门,听着警笛声越传越近。

18

“为什么要这样?!你现在已经背上两条人命了!”

方警官看着坐在审讯凳上的强子,情绪比平常激动不少。

“方警官,等你有了孩子,也许就能明白, 孩子惨死面前,当爸的,还能怎么做?”

“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有多后悔。 后悔着了那个贱女人的道儿。 最后还害死了我的朝雨。”

强子将指甲抠得作响,一下也没抬头。

“你告诉我,朝雨到底在哪里?”

“金癞子杀了朝雨,所以你为了给女儿复仇才杀了他,是吗?”

方警官情绪平复了一些,问道。

强子没有说话,他将手伸进了胸前的口袋,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面前的桌板上。

方警官走上前,原来是一枚扣子。

上面有着繁复的骷髅图案,很眼熟。

回忆了一下后,方警官认出,这是金癞子衣服上的。

那次他在看金癞子尸体的时候,确实发现他的衣服少了一枚扣子。

“是你杀金癞子的时候拽下来的吧。”方警官补充道。

“不是啊,不是啊方警官。”

强子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张口,第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我女儿手里的,我从我女儿紧握着的手里,发现了这枚扣子。”

“她最喜欢的那条裙子被撕得破破烂烂,下身光溜溜的,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那天晚上我去找金癞子,他看见我手里的扣子,转身就跑! 你说,身为爸爸的我怎么能放过那样一个人渣?! 我跟他打斗的过程中,他抓伤了我,血流在了他的鞋子上, 我虽然是农村人,可也知道,验血就能看出人的身份, 所以我换了鞋子。

他的眼珠里瞬间充满了血,嘴唇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放在桌板上的两双手虽然粗糙,方警官看见他生生将手背抠出了一条血印。

面前的两位警官听完他说纷纷皱起了眉头。

“那你杀关巧玉也是因为你认为她是帮凶?”

“不是帮凶,是罪魁祸首。”

强子抬起头,眼里满是坚定。

“白天你去我家,我就知道,凶多吉少了。”

“所以在你抓我之前,我必须要用自己的方式替朝雨报仇。”

“于是我在其中一个空的牛奶瓶里放了一些农药带去了小卖部。”

“毕竟关巧玉只要紧张就要喝很多水,所以我告诉她你是来问我金刚的事。”

“果不其然,呵呵。”

强子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了不少。

“你也是因为那个白色布带子,才锁定了关巧玉是吗?”方警官说。

“你第一次跟我去村里的时候,我说去小卖部接我儿子, 那时候阿泽手里挥舞着这条布带,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朝雨的裙子上就有一个那样的布带系成的蝴蝶结,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我借口让关巧玉去家里找我的空隙,趁机去小卖部里,终于找到了朝雨。”

“你的意思是他们联合作案?”方警官问。

“这一切都是关巧玉和金刚给我下的套, 关巧玉假意说她怀孕了,金刚再借口要去告发我俩, 为的就是骗我给他们一千块钱, 老张头后来告诉我,他俩早就狼狈为奸了。”

“很多事情我都是后知后觉,最后还搭进了自己的女儿。”

强子肩膀颤抖着,透明的液体缓缓流下,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口水,或是鼻涕。

19

方警官给了他一杯水,让强子先冷静一下。

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方警官再次走了进来。

“关巧玉没死,我刚才收到医院来的电话,她洗了胃,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了。”

强子的表情凝固了,他低下头一下一下地拿头往桌板上狠狠磕着。

“你冷静一点,刚才我们同事已经跟关巧玉确认了之前的事情, 她承认了误杀金刚的罪行,也说了你参与帮她藏尸的行径。 不过......”

方警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她说你女儿的死,是个意外,她并不是凶手。”

强子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关巧玉说确实是跟金刚演了一出戏,为了骗你一千块钱。 可后来金刚因为犯病晕倒那次,她怕你真的对金刚图谋不轨,所以骗你说他死了。 没想到金刚醒了之后去她的小卖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两人在后院起了些争执, 她失手杀了金刚,但是这过程...... 被朝雨看见了。”

方警官的语气很平缓,就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悲惨的故事。

“所以她把朝雨打昏绑在了后院,后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你去小卖部,跟她一起把金刚的 尸体放进你家的冰柜,因为着急关巧玉没有锁门。”

“应该是在这过程中金癞子来小卖部,看见昏迷的朝雨,侮辱了她之后,并造成她的死亡。”

“关巧玉从你家出来,回去看见惨死的朝雨,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把她放进冰柜里。”

方警官说完之后,有些担忧地看着强子。

毕竟没有哪个父亲在听见这样的故事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时候,能做到不崩溃。

强子也不例外。

他大声地喊叫,听起来像是一种发泄。

直到喉咙里出发的声音变得嘶哑,才停了下来。

强子似乎眼神有些涣散,口中念念有词:

“为什么我要冤枉她拿了那五百块?”

“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会被我气到离家出走, 为什么那个时候偏偏要去小卖部......”

方警官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还是回答了强子其中的一个问题。

“据关巧玉交代,朝雨是为了给你买一罐黄桃罐头才去的小卖部。 她抱着罐头看见后院发生的事情,慌张之下罐头掉在地上,洒了一地。”

强子想起那天处理金刚尸体那天地上的水渍和蚂蚁。

原来是这样。

昏暗灯光下年逾四十的男人再也忍不住了。

他望着方警官,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只是一瞬,他的眼睛便肿的像核桃一般。

“那晚我在月光下诚心祈求老天爷,最终他还是没有帮我。 可朝雨有什么错呢......”

强子低下头,再也没有开口。

20

村里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议论纷纷的村民和无家可归的阿泽。

按照方警官说的,他帮忙收拾好了阿泽的行李,拉着他的手走出了村口。

阿泽默默的被他拉着,好几次看着他好像想张口问些什么。

福利院在镇子里,方警官跟院长沟通之后,带阿泽走进了一间房内。

“爸爸和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

阿泽的小脸湿漉漉的,眼睛使劲望向窗外。

“爸爸和阿姐要出去一段时间,阿泽在这里要好好听话,快点长大,好不好? 叔叔会经常来看你的。”

方警官看着他,心里像是被揪起一样疼。

“那我想他们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阿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哭腔。

“不过,我会听爸爸和姐姐曾经跟我说的话,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我长大了,我们一家人总会相聚的,对不对?”

阿泽用胳膊擦干了眼泪,颤抖的睫毛看起来毛茸茸的。

孩子有什么错呢。

方警官将他抱在怀里,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出了福利院的门,直到他的背影驾车驶去,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那颗大树后走出。

福利院的院长在接到门卫的电话后来到了大门口。

“你好,院长,我是阿泽爸爸的好友。 他爸爸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也想尽点绵薄之力。”

男人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五张百元大钞。

“拜托您,好好照顾阿泽。”

他说完将钱塞进了院长的手里。

“这可不行,我们这都是有规定的,不能收受意外的钱财。”

院长推脱道,试图将钱塞回给男人。

“这不是意外的钱财,这五百块本来就是他们的,是我欠他们的。”

男人说完后快步走回到了大树后的角落。

院长看着那个蹬三轮车的背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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