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提前体验失恋的痛苦，你还会不会选择爱？

摄影与诗歌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9-22 20:00

正文

如果能提前体验失恋的痛苦，你还会不会选择爱？

作者丨木南

“我徒步去到了一个遥远的步行几乎无法到达的地方。尽管天色已晚，人也精疲力竭，但我仍未放弃。接近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时，一部分的体能又回到了我身上。现在我离开了那栋房子，朝中国城和红灯区、靠近海湾的仓库和海边走去，我心想，我要努力记住这座城市，尽管他已经不住在那栋房子里了，我那么疲惫，却不得不步行，我的四周还有更多的山头等着我去翻越，我因为去过那里而感到平静，自从他离开后我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尽管他不在那里，但我再次找到了他。”

——《故事的终结》，莉迪亚·戴维斯

By Matheus Bertelli

多年前，曾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后来人事纷繁，自然是没什么结果了，但给我留下了不少后遗症：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去过的地方、她所喜欢的饮料、喜欢啃的辣鸭脖，甚至一跳一跳的马尾辫都成了我挥之不去的记忆。很长一段时间，碰到这些场景心里就隐隐作痛。

读到莉迪亚·戴维斯的《故事的终结》，自己那些已经尘封了很久的事儿，又在心里翻腾了片刻。不过，现在已经释然了，偶尔还带着一点小小的温暖。这么多年，各自的生活早已岔开，彼此之间拥有的不过是一份共同的回忆罢了。小说中有一句话为我这种心境找到了完美的说词：

“我明白了康复的过程。我明白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其他事情怎样介入其中，就像砌起了一堵墙。事情在发生，然后随着时间隐退。新习惯在形成。我的生活状况发生了变化。”

如果历数自己在感情中失措的经历，再去阅读戴维斯的这本小说，你会有种惊人的契合感。好作品大抵如此，它在完成自己的同时，也静悄悄容纳了一个更为丰富、广阔的世界。

读《故事的终结》时，总让我不自主地想起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如果说《霍乱时期的爱情》是穷尽了爱情的形式，那么这本书，我毫无保留地说，几乎是写尽了爱情中所有的感伤与辗转。戴维斯以其罕见的笔力为分手后恋人间情感的波澜做了百科式的书写。而且，让人更为佩服的是，《霍乱时期的爱情》用了主人公的一生来铺展故事，戴维斯这十八万字的时间轴却只是陌生人给她一杯茶的片刻。她不断在时间之弦中跳动，捕捉每一个瞬间涌上心头的记忆。

小说的情节简单到就一句话，剧透亦无妨：“我”和小我十二岁的男友分手了，为了结束这段感情，“我”开始写一部小说，即这本《故事的终结》。传统意义上的叙事模块都被作者弱化了，整本书的叙说主体就是“我”绵绵不断的情绪流动。即便如此，小说依然保有极好的张力，读来丝毫不觉乏味。男女主人公共同生活过的细节都穿行在记忆的感伤中。阅读的旅程中，总被一种时而低沉，时而明亮的声音笼罩着。

By Veeterzy

在美国，莉迪亚·戴维斯属于小众作者，但在作家圈里，她早就得到了很高的认可。她曾获得知名文学奖项古根海姆奖学金、极具声望的“麦克阿瑟奖”和法国“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2007年由FSG出版的《困扰种种》还入围了美国国家图书奖的决选名单。乔纳森·弗兰岑和乔伊斯·卡罗尔·欧茨等作家都是她作品的喜爱者。《故事的终结》是她目前唯一的一部长篇。

提到弱化情节，以思绪推进小说的写法，我们总能想到一个词“意识流”。普鲁斯特、乔伊斯、伍尔夫等都是意识流写作的大师。莉迪亚·戴维斯的写作虽然表面看起来特立独行，实际上继承了普鲁斯特们的传统，并开创了崭新的气象。在文体的使用上，她更加灵活多变，短则几句话，长则几十页。纳入自己观察的写作对象更是丰富多彩，似乎周身万物都因她的存在而变得闪闪发亮。

戴维斯和普鲁斯特有很深的文学渊源。她不仅是位一流的作家，还是个译著及身、声望很高的翻译家。她翻译过很多法国作品，其中就有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的《在斯万家那边》和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她习惯于运用这种倚重于意识推进故事的手法，无疑受到了普鲁斯特的影响。贯穿《故事的终结》始终的那杯陌生人给的苦茶，也带有《追忆似水年华》中著名的玛德莱娜小蛋糕的印痕。

戴维斯很少写长篇，向以短篇见长。她能从阎连科等一众优秀作家中摘得2013年的布克国际奖桂冠，也是因为在短篇小说写作方面的杰出成就。布克奖评委给出的理由是“独一无二的声音”。她的短篇甚至已经不能用“短篇”这个词来形容了，有的几乎就是“微博体”。她每篇小说的信息容纳量都很大，颇有点“螺蛳壳里做道场”的高妙。

“不同食品制造商的代表们试图打开各自产品的包装。”

这是莉迪亚·戴维斯的短篇小说《一部纪录短片的想法》的全文。一句话打开的画面可能成千上万字都说不完。对此，戴维斯自己曾说过：“你不可能任何时候都对所有人说真话，你更不可能告诉他们整个真相，从来都不能，因为那样要花的时间太长。”

By Pixabay

这像什么呢？我们总想着把生活的所有细节都记下来，但怎么可能，最终你会发现所有的过去愈加模糊不清，每个节点似乎都有冲突。记忆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当你用一些关键信息和物件去触发的时候，淡下去的场景突然间亮了很多。戴维斯在小说中非常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触发记忆的机关，可能是一封信，一杯水，也有可能几张照片，或者随手记下的便签条。曾经的时光就被封存在这些小小的物件中，戴维斯用绵密细致的语言和惊人的感知力打开这扇记忆之门，为我们展现一个纷繁多彩的情感世界。

《故事的终结》同样延续了她自己对于写作、对于现实的思考过程。小说的文本虽然变长了，但在写作模式上依然奉行她自己细致、简洁的特点。除了用一个轴心把故事归拢之外，每一个行文的片段都是独立呈现和表达的。他们围绕着戴维斯的思绪，恍若蝴蝶翻飞，异彩纷呈。

人类的情感说来也有成千上万种。一个作家的伟大之处在于为这种情感寻找到最好的表达载体。托尔斯泰的博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邃、契科夫的悲悯、卡夫卡的孤独，都是文学殿堂的光辉之所在。如今，戴维斯也带来了独属于她自己的感伤，与这些她心目中的文学前辈一样，她的深刻与细腻将情感中这种难以描述的情思表达得淋漓透彻。

我想起了戴维斯在小说中曾描述过的一个细节：

“也许只有身处这样的处境我才是最幸福的，有他在附近，有他将会在我跟前出现的期待，感受着想要与他密不可分的愿望，同时我可以选择任何一个时刻来满足这种愿望。”

世间很多事大体都如此，不可即的距离才让我们去感知另一个人的存在，不断地在回忆里、在自己的笔下去追述。如果他闯入自己的生活，也许伴随的只是无休止的冲突。

《故事的终结》结束于一杯苦茶，但我想，真正让人放下的应该是这十八万字的追忆。痛苦也罢，深爱也罢，在文学的国度里，终归都变成了一种更为博大的表达。就像多年前我那份无疾而终的感情，隔着遥远的时光去看，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永远柔和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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