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慢慢来了。
每年的12月末是成都最好的年景。不似北方城市的凛冽和南部的四季如春,成都冷得柔软而清丽。街头的烧烤摊比任何一个月生意都好,for god's sake城管也不会驱赶他们,你路过任何一家酒店或商场,橱窗里的一切都在张灯结彩地提醒你:圣诞将至。
我不是基督徒,但也可以礼节性过过圣诞,毕竟要找个借口和一年未见的朋友把酒相聚、文明扑街。今年的圣诞我在老崔的地盘度过。老崔是成都新晋威士忌酒吧“将醉”的老板,也是我的朋友。我跟他可谓惺惺相惜,不光是出于对威士忌的同好,还因我们对探寻世界本质有着共通的志趣。
最近老崔可谓出圈了,他在博弈论圈子里大火,事情是这样的:将醉位于成都娱乐业最发达的玉林街道,众所周知,成都是一座提倡多元化价值观的城市,所以这里的人们取向不羁,大家也见惯不惊。
而这周一,也就是冬至,将醉发生了一起民事纠纷,起因是三个男士到酒吧包间喝酒,这三个人我跟老崔都认识,彼此都是哥们,他们是王睿、陈朝阳和黑宇。其中黑宇已经向我们出柜,而王睿同陈昭阳的性取向不明,至少在这周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他们是异性恋。
就在这天,仨人在将醉喝酒庆祝冬至,喝了
3
瓶威士忌后蹒跚离去,第二天一早就有两个民警来现场取证,把老崔从家里叫到将醉配合调查,原来是黑宇报警,声称昨晚在包间里遭到了性侵,但他断片了,所以不记得凶手是谁,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说性侵他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似乎醉倒在沙发上,但他已经没有民事行为能力去辨别性侵他的是谁。
如果黑宇所言非虚,那么事情就比较简单了:王睿和陈昭阳俩人中有一个人喝醉,另一个人则保持清醒并性侵了黑宇。但黑宇并不知道谁是醉者,谁是性侵者。
警察象征性取了点证就带黑宇回去做笔录,这事在司法层面不会有什么结果,一是对方并未在黑宇身上和现场留下DNA,一直憋着,可谓城府很深;二是在我国也没有针对男男性侵的立法,压根就没法立案。
但老崔不想让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黑宇是他的好朋友,他了解这个人,纤细、柔软,眼神像极了巅峰刘烨(并非演硬汉和毛主席的刘烨),他在派出所看见黑宇,就像一只受伤的鹿,在那一刻老崔暗自发誓,要通过民间力量替黑宇找回公道。
巅峰刘烨
现在的刘烨
他把王睿和陈昭阳约到了将醉,分开安置在两个包间,将他们的手机没收。老崔分别找他俩谈话,谈话内容完全一致,说咱们都是好朋友,我不想伤感情,但想必你若是无辜者,也会想给黑宇讨个公道,同时还自己一个清白。所以我受黑宇之托,分别询问你俩那晚的情况,我的方案如下:(
1
)如果你二位中有一位承认了自己没醉,是他性侵黑宇,则让黑宇用马克笔捅他腚
100
下,以牙还牙,以捅还捅;(
2
)如果两位都说自己醉了,凶手是对方,那既然各执一词,公平起见你二人互捅80下
;(
3
)如果俩人都老实承认性侵,那出于责任共担和坦白从宽,则各被黑宇捅5
0
下。
你是否接受这个方案?你有权利不接受,但接受了就必须照此执行。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如果被揭穿撒谎,那就会按照顶格处罚处置。
很显然,如果一方接受测试方案而另一方不接受,那不接受的一方就有重大嫌疑,
---
如果你不心虚,干嘛不参与?所以在无法互相沟通的情况下,俩人是一定会接受并参加这个测试的。
看到这里你们应该明白了,老崔设计了一个非典型的囚徒困境测试。
所谓囚徒困境,是博弈论中非零和博弈的经典案例,
反映个人最佳选择并非团体最佳选择。或者说在一个群体中,个人做出理性选择却往往导致集体的非理性。
“
两个共谋犯罪的人被关入监狱,不能互相沟通情况。如果两个人都不揭发对方,则由于证据不确定,每个人都坐牢
1
年;若一人揭发,而另一人沉默,则揭发者因为立功而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
10
年;若互相揭发,则因证据确凿,二者都判刑
8
年。由于囚徒无法信任对方,因此倾向于互相揭发,而不是同守沉默。
”
囚徒困境是最终导致纳什均衡(关于纳什均衡后文会展开)仅落在非合作点上的博弈模型。
而老崔设计了一个改良版的囚徒困境实验。他让两名工作人员同时进入两个房间,对王睿和陈昭阳进行问询,问他们当晚喝醉没有。按照常理,双方都会说自己醉了,对方才是凶手,但这样一来各捅8
0
大笔,相当不划算;如果一方承认没醉另一方说自己醉了,则承认的那方就会独自承受顶格惩罚,傻子才会这样干。算来算去,只有双方都承认自己是凶手,各挨50下最为经济。但你如何保证自己承认是凶手的同时对方一定也承认呢?要是他算准了你会承认就顺着说你是凶手,那你就得独自挨100下了。毕竟你俩是无法串通的。
老崔十分自信,认为数学比司法靠谱。他把我和黑宇也交叫到了监控室,拍着胸脯要当场还黑宇一个公道。结果确实如老崔所料,俩人的选择完美契合了囚徒困境理论,双方都指认对方是凶手,看样子要各捅80大笔了。监控摄像头里的王睿已经开始深呼吸,像极了我当年做直肠指检之前的神态。而陈朝阳则严谨地提出马克笔的颜色他可不可以选一下。
这时一阵警笛大作,警察突然来了,多半是有内鬼报警,说老崔对王陈二人非法拘禁。老崔不得不当场放了王睿和陈朝阳,这下俩人逃过一捅,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二人大摇大摆而去,警察叔叔同情但公事公办地看着老崔,说大过节的没必要嘛。监控室里的黑宇则面无表情,腮帮子微微颤抖。酒吧外面满是喜庆,树上高挂的金色灯链映着满地的银杏叶,一缕金光洒在我们脸上,提醒大家圣诞将至。节日快乐。所以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故事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因为圣诞真的来了。
今天是平安夜,“将醉”酒吧穿金戴银,老崔设计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活动,简单说就是比拼酒量,他准备了一桶苏格兰Island产区的Tobermory威士忌,谁能喝最多而不倒,谁就能赢得大奖。这大奖不是钱也不是酒,是冠军用马克笔捅最后一名的腚100下。活动方案一出大家一片哗然,纷纷夹着屁股表示傻子才参加。而老崔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定会有人参加的。
谁都没想到第一个报名的竟然是黑宇。群众采访他是不是想报复社会,黑宇夹着屁股淡淡一笑,说重在参与。黑宇报名后的半小时,又多了俩报名者,二人一前一后把报名表扔到了吧台上。那是王睿和陈朝阳。
这下形式就明朗了:王睿和陈朝阳险些被囚徒困境摆了一道,但对老崔又敢怒不敢言,一腔怒气全部集中到了黑宇身上。看到黑宇居然报名,这下终于有个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搞打击报复。他俩了解黑宇的酒量,今天不管是谁赢了,都能把那半个小臂粗的马克笔当作圣诞礼物狠狠送给黑宇。
群众们很是替黑宇焦虑,有人偷偷告诉黑宇现在跑路去郫都区还来得及,你去了郫都有红色健康码护身,谁捅完你还得隔离,不划算。黑宇却摇摇头,神情坚定,像极了近期刘烨。
比赛马上开始,按照游戏规则,仨人需要每隔2分钟就喝下一个shot的
Tobermory威士忌
,这酒入口柔和,但酒精度高达59度。王睿和陈朝阳狞笑着,陈朝阳已经选好了马克笔的颜色。
这时陈朝阳突觉不对劲,便看向老崔,
他知道老崔一向照顾黑宇,怎么会任事态发展?而老崔只站在吧台里神秘莫测地笑着。
陈朝阳猛醒,原来这JB又是一个囚徒陷阱:如果自己比王睿后醉,等于印证了自己酒量比王睿好,冬至那天没喝醉的人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凶手,就得挨捅100下。所以自己一定得比王睿先醉。而如果
王睿
也想到了这一层,那他也会争先恐后地喝醉。
这样一来,陈朝阳和王睿必须醉在对方前面,也就是说他俩从比谁酒量好变成了比差。必须装得比真实水平更差。比如王睿本来是9个shot的量,现在7杯就可能假装倒下。而陈朝阳没准更狠,4杯就会不省人事。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在双方不了解对方计划几杯倒的前提下,只有一个结果能够自保:双双在第一杯就倒下。
很显然,老崔把中道崩殂的囚徒困境又续上了。
陈朝阳想明白了这一层后,偷偷看向王睿,他祈祷着王睿要笨一些,暂时没有看穿,这样自己就可以率先装醉,逃过审判。却见王睿也用同样不安而诡异的眼光看着自己,他绝望地明白王睿也觉悟了。只能一杯倒了。
陈朝阳马上又想到了下一层:就算二人同时在第一杯倒下,无法决出谁是凶手,但按照本次活动规则,酒量最差的人是要被冠军捅马克笔的(俩人一起倒下就并列最后一名)。黑宇肯定不可能第一杯就倒,所以自己还是得被黑宇捅。
无论一杯即倒还是千杯不醉。马克笔都会在终点等着他们。并且这次的活动是二人自愿参加,还填了申请表签了协议,警察来了也帮不了他们。
马克笔虽迟但到。
比赛开始,黑宇已经喝下了7个shot,王睿和陈朝阳却举着杯子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踌躇,他俩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能任凭时间分秒流逝。在平安夜的钟声敲响前五分钟,王睿和陈朝阳终于崩溃了,他们带着哭腔央求老崔,别比了,直接捅吧,兄弟受不了了。爱怎么捅怎么捅。倒立着捅都行。我俩啥都认了。
经过盘问,原来那天是王睿侵犯了黑宇,陈朝阳虽没直接和黑宇接触,但他在王睿后面推。
A deal is a deal.
陈朝阳精挑细选了一只绿色的马克笔,王睿则简单地说了一句来吧。
事后,黑宇握着老崔的手,表示他的豪华版囚徒困境给他找回了尊严,他为了老崔可以做任何事,
“I mean
任何事
”
,他重复道。老崔谦逊地摆摆手,说你别为我做,去为纳什博士做吧,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非合作博弈均衡(又称纳什均衡),那就没有囚徒困境,王睿和陈朝阳就逍遥法外了。
老崔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是历史上第三个纳什均衡大师,第一个是纳什本人,第二个是赫鲁晓夫。斯大林去世后赫鲁晓夫上台,他在苏共二十大上突然翻脸批判斯大林,举世皆惊。正当他做关于批判斯大林的报告时,台下有人递上了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