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枫|文
中国是一个特色鲜明的国家,忠臣辈出,是其中之一。而且,越是黑暗的朝代,忠臣越多;皇帝越是贪婪暴虐,忠臣也越多。
多难兴邦,未必如是。可一个集权、专制的国家,盛产忠臣,却是事实,正像现在,我们国家英雄模范、道德标兵层出不穷一样。
历史上,第一个有据可查的大忠臣,叫比干。他是商纣王的叔叔,也是他的大臣,商纣王每天花天酒地、寻欢作乐,比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是,除了进谏,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殷商的西边,周朝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强大。被孔子以及后世儒家学者奉为圣人的周文王,带领周朝人民,含辛茹苦,励精图治,并以彻底打垮商朝为目标。
对此,纣王身边的大臣,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急得像火锅上的蚂蚁。但,纣王不急,他说:“我看老天爷能把我怎么样。”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大臣们呢?大臣们纷纷出来,想办法救国。
一个大臣叫微子启,几次劝纣王,都没有用。心灰意冷之下,想一死了之。太师劝他:“如果你的死,能挽救商朝,倒是值得;但如果国家照样灭亡,死,又有什么价值呢?依我看,不如找一个地方躲躲。”
微子启想通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人间蒸发了。
另一个贵族檱子,发现微子启失踪了,心里早明白怎么回事了,怕招来横祸,就装疯卖傻,和奴隶们混在一起,结果,还是被纣王关起来了。
此时,该忠臣出场了。
比干听到微子启逃跑、檱子被关,仰天长叹,说:“看到国君有错误而不劝谏,是不忠心的表现;怕被杀死就不敢说真话,是不勇敢的表现;只有看到国君有错就进谏,不采纳我的正确意见,就以身殉职,才是真正的忠臣。”
比干抱着必死的决心,在纣王面前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这样的废话,整整说了三天。纣王强忍着,问“你说我该怎么办?”比干说:“你要爱护百姓,多做善事,不要大手大脚,挥霍无度。”纣王听了,暴跳如雷,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当忠臣,好,我成全你。”
他下令处死了比干,并残忍地挖出了比干的心脏。
后来的道德家,尤其是儒家学者,无不把比干作为忠臣的样板,大力推广。或者说,是否因为进谏而惹上杀身之祸,已经成为忠臣的判别标志。死,是真忠臣;没死,就是假忠臣。忠臣的标准,太高了。
我不想当忠臣,也不觉得当忠臣多光荣,尤其是,我认为,有些伪善的儒家并没有真正领会“忠”的内涵。
“忠”,“中”、“心”也,不偏不倚,既不要光吃皇粮不干活儿,也不能因为拿了薪水,就要求大臣牺牲,甚至献出生命。这应该是“忠”的本意,也是唯一正确的解释。君、臣,是国家组织中的一对基本关系。
君王是一方,大臣在另一方,君王是“为人民服务”的,大臣是为君王工作的,如何做一个好大臣呢?古人以为,以“忠”为本。
什么是“忠”,人们颇有分歧。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国王对我,彬彬有礼;我对国王,忠心耿耿;孟子的认识,更进一步,他明确指出,君臣之间的关系,是对称的——你想要我对你怎样,你就要怎样对我。孟子和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可见,孔孟时期,以及孔孟认为,君臣是对等的,也是平等的。君要不仁,臣就可以不义,君并不具有无条件支配臣的权力,臣也没有绝对服从君的义务。
认识上如此,可是,如果没有制度性保障,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君王,就会修改君臣之间的“游戏规则”,有时,不是君王修改,而是他的奴才帮着修改。
奴才出场——此奴才,是汉武帝时期的董仲舒。他创造性地提出了“三纲”,将原本相对平等的君臣关系,搞成了“一边倒”。从此,“臣”在“君”面前,永远地跪下了;这一跪,就是两千余年,再也没有起来。大臣被剥夺了所有,包括生命权。死,也是皇帝赏的,臣子要像接受贵重礼物一样接受“赐死”。
被皇帝处死,死得其所,死得荣耀——除去奴隶殉葬,世界上,没有这种逻辑。但,这是中国的传统。过去,我们为皇帝;现在,我们为集体和国家利益;我们死得重于泰山,我们死得崇高无比,因为,我们是“忠”臣。
任何一种无限度的“忠”,都是令人恐怖的;任何一种无限度的“忠”,都意味着社会关系中的一方,具有奴役另一方的绝对权力,意味着奴役方必将成为毫无人性的魔鬼,被奴役方成为任人宰割之“小肥羊”。
纣王和比干,20世纪60年代中国之“无限忠于”,莫不如此。
“忠”,告诉我们——“心”中正不偏,也就够了;有限忠诚,利国利民;无限忠诚,祸国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