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宠的语言｜因为太老，这些词被踢出了牛津字典

来源｜友邻通鉴

作者｜友邻陆晗

编辑｜海陆

如果让你编纂2017新版《新华字典》，篇幅有限，只能在“老铁”和“煤油”中选择一个词收录，你选哪个呢？

“老铁”尽管在网络上使用频率很高，但究竟能不能进词典，还是个未知数；而在2011年的第11版《新华字典》中，“煤油”一词因为过时、使用频率低，已经被删除了。

看到这个消息，我倍感失落，老爸教育了我十几年，说他小时候只能点着煤油灯苦读，现在“煤油”这词儿都没了，我以后拿什么来教育我的小孩儿呢！

失落之余，我也想到个正经问题：

‍编词典时，到底什么词该收、什么词该删？

无独有偶，英国人也碰到了同样的难题。这两年，负有盛名的牛津大学出版社要修订《牛津儿童词典》，因为六七岁的孩子手太小，拿不了过厚的词典，所以出版社将一些使用较少的自然、文史类词汇删掉，补充了一些科技和现代文化词汇。

其中一个被删除的词是dandelion (蒲公英)。

滚石乐队当年很有名的一首歌就叫做“Dandelion”，歌词里写道:

One o'clock, two o'clock, three o'clock, four o'clock chimes

Dandelions don't care about the time

Dandelion don't tell no lies

Dandelion will make you wise

Tell me if she laughs or cries

Blow away dandelion, blow away dandelion

蒲公英、年轻姑娘、青春年华，多么清新纯洁的画面！而dandelion这么美妙的词，竟然要从儿童词典里删除了。

更奇怪的是，词典竟然连piglet (小猪) 都不放过，那以后孩子们看“Winnie the Pooh”, 恐怕都很难叫得出维尼熊那个粉嫩嫩的好朋友Piglet.  

《牛津儿童词典》部分被删除的词汇：

而添加的新词，大多是使用广泛的计算机和文化相关词汇，比如celebrity (名人)。我们中国人常常把名人翻译为“famous people”，那celebrity与famous people有什么区别呢？

先来看看维基百科的定义：“Celebrity refers to the fame and public attention accorded by the mass media to individuals or groups.” 说的很清楚，celebrity是那些通过媒体搏版面的社会名流，我们每天看的八卦都是关于这些人，比如谁和谁出轨、谁和谁绯闻、谁和谁撕逼。

所以，奥巴马可以说是famous，谁都知道他，但通常不把他叫做celebrity，人家可不需要爆绯闻才能获得社会关注。那到底哪些人可以称为celebrity？我放张美国著名八卦杂志的封面，画风一目了然。

《牛津儿童词典》部分新收录的词汇： 

这词汇的一删一增引来了不少“朝阳群众”的抗议:

大学教授Alan Smither说：

We have a certain Christian narrative which has given meaning to us over the last 2,000 years. To say it is all relative and replaceable is questionable.

我们国家有两千年的基督教传统。就这样把宗教传统给删掉了，肯定有问题！

育有两儿两女的伦敦大姐 Mrs Saunders 说： 

Children can be so easily manipulated when they're learning things - if they don't come across these words at a young age they're never going to use them.

孩子的思想太容易被控制了。如果现在他们不知道这些词，那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用这些词了。

七岁的小正太Frith Dixon 说:

I love playing outdoors so I think the nature words should stay.

我喜欢在户外玩，我认为应该保留自然词汇。

影响最大的抗议当属28位英国作家给牛津大学出版社的联名上书： 

Compared with a generation ago, when 40 percent of children regularly played in natural areas, now only 10 percent do so…... Childhood is undergoing profound change; some of this is negative; and the rapid decline in children’s connections to nature is a major problem. It is worrying that in contrast to those taken out, many are associated with the interior, solitary childhoods of today.

40%的上一代孩子经常在户外玩，而现在这数字已经降到了10%。儿童的成长过程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有些变化并不好，例如割断儿童与自然的联系。和被删掉的词相比，新收录的词都代表着孤独的童年，这很让人困扰啊。

总的说来，这些抗议最重要的出发点，就是担心下一代的教育问题，害怕因为字典删了那些词导致孩子越来越远离自然、远离国家的文化传统。

就好像我担心我的孩子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煤油灯，他们担心英国的孩子再也不去摘蒲公英 (dandelion)、再也不知道教堂 (chapel)。

但牛津大学出版社竟不顾人民群众的反对，坚持要那样修订词典：

Our dictionaries are developed through a rigorous research programme, analyzing how children are currently using language. They also reflect the language that children are encouraged to use in the classroom, as required by the national curriculum.

我们仔细研究了儿童使用语言的习惯，才开发出这个词典。同时，词典也是学生如何在课堂中正确使用语言的标准和规范。

出版社的这个解释，直接点出了词典编纂的两条基本原则:

一、要反映人们目前对这门语言的使用情况；

二、要体现语言使用的标准和规范，要有助于人们学习这门语言。

第一条原则是Descriptive Grammar ——人们是怎么用语言的，就怎么编字典。在这条原则下，收词以稳固性为主，词汇的变化遵循渐变原则，即使社会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变革，词汇也只是一小部分发生变化。

但随着时代的变迁，一些词的使用频率已经过低，因此，有选择的删除一些旧词是明智之举。有些语言积累了上万年，但每个时期人们的词汇使用量基本持平，词汇的除旧迎新是必然的。

当然，出版社可以利用各年龄段语料库来调查词汇的使用频率，我无权使用这些语料库，但可以用Google的N-Gram来试试深浅。

这个语料库能提供某个词在过去两百年的文学作品中出现的频率图，这与字典语料库的语料来源不完全一样，但也可以管窥一二。 

Google语料库：kingsher(翠鸟)在1900-2008年间的使用频率变化图 

Google语料库：primrose(报春花)在1900-2008年间的使用频率变化图

Google语料库：broadband(宽带)在1950-2008年间的使用频率变化图 

Google语料库：celebrity(名人)在1950-2008年间的使用频率变化图 

Google语料库：“煤油”在1970-2008年间的使用频率变化图

看来，时代变化势不可挡，有些词慢慢消失，另一些词悄然兴起，而词典必须要如实反映现阶段人们所使用的词汇。

第二条词典编纂原则是体现语言使用的规范和标准。与第一条descriptive原则相对应，这条原则可称为perscriptive。

例如，一些不入流的脏话虽然使用广泛且稳定，但正经词典通常不会收录。还有一些网络用语，随意性很大，缺乏规范，比如汉语中的“神马都是浮云”、“童鞋”这类词，如果将其收入，势必影响学生造句用词，这也是词典的教育意义之所在。但一些符合规范的网络用语已经进入词典，例如defriend (友尽)，早已入选《牛津英文词典》。

Defriend一词最早来源于Facebook网站，表示解除好友关系。它的构词法很简单，前缀de-表示“分离、出去、脱离”，把好友“除去”，就是解除好友关系。使用同样构词法的词还有很多，例如：  

那“朝阳群众”的反对还管不管呢？其实朝阳群众也很值得同情，每天为孩子的教育问题忧心忡忡，以致于任何事情都能联想到教育。词典首先是孩子使用语言的一个体现，正因为孩子现在很少接触自然和历史文化，他们语言中的这类词汇有所减少，所以词典才删去这些出现频率较低的词汇。

而且由于词典如实地反映了孩子的语言现状，我们才直观地了解到孩子们的生活状态，才知道他们缺什么、应该朝什么方向去引导他们。

另外，词典的主要教育意义在于规范语言的使用，并不在于引导孩子亲近自然和历史文化。难道指望在词典中添加几个户外、宗教词汇，就能让孩子们愿意出去远足、阅读《圣经》？

这是彻彻底底的本末倒置、一厢情愿。这就好像有记者如实报道叙利亚自杀式导弹袭击，但我们非但不谴责暴徒，倒批评记者怎能报道这么恶劣的新闻。难道不报道，这类事情就不存在？难道报社只能发表“亩产十万斤”的新闻？

如果真有孩子想知道“煤油灯”是什么，《新华字典》里又查不到，怎么办？哈哈，随便找个7岁孩子问问，他立马能拿出手机、pad给你花式秀出答案。现在这个社会，还有什么能难倒真正具有好奇心的孩子呢？

总而言之，词典只是个工具，解决的是语言使用问题，要想引导孩子接触自然、了解历史，需要的是家庭、学校和社会的共同努力。

本文参考：Google Ngram Viewer, The Oxford Times “Junior dictionary discards nature for tech words”, Snopes “Dictionary drama”, Daily Mail “Is it sin? Christian words deleted from Oxford diction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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