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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的借阅人生电台vol.058
本期特邀主播:沙漠之狐
在别人的故事里,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听书中人的故事,历经千百种人生。欢迎来到“熊的借阅人生电台”。
今天熊爷帮大家借阅的,是著名画家:丰子恺的人生。
可能大家有所不知,丰子恺先生不仅绘画造诣深,他还是一位“随笔大师”呢!
他的散文常常能给在心情低谷的人,带去温暖和鼓励。
今天熊爷要跟大家借阅的,便是丰子恺先生的散文集:《活着本来单纯》里的,一篇名为“梦痕”的文章;
这篇文章是丰子恺对自己童年的缅怀,相信很多人看了之后,都会想起自己的那段单纯童年时光呢!
文/
今日借阅人生的主角:丰子恺
梦痕
我的左额上有一条同眉毛一般长短的疤。
这是我儿时游戏中在门槛上跌破了头颅而结成的。
相面先生说这是破相,这是缺陷。但我自己美其名曰“梦痕”。
因为这是我的梦一般的儿童时代所遗留下来的唯一的痕迹。
由这痕迹可以探寻我的儿童时代的美丽的梦。
我四五岁时,有一天,我家为了“打送”(吾乡风俗,亲戚家的孩子第一次上门来作客,辞去时,主人家必做几盘包子送他,名曰“打送”)某家的小客人,母亲、姑母、婶母和诸姊们都在做米粉包子。
大家一边做,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笑。有时说谁的做得太小,谁的做得太大;
有时盛称姑母的做得太玲珑,有时笑指母亲的做得象个饼。
笑语之声,充满一堂。这是年中难得的全家欢笑的日子。
而在我,做孩子们的,在这种日子更有无上的欢乐;
在准备做包子时,我得先吃一碗甜甜的豆沙。做的时候,我只要噪闹一下子,母亲们会另做一只小包子来给我当场就吃。
为求自由,我不在那场上吃弄,拿了到店堂里,和五哥哥一同玩弄。五哥哥者,后来我知道是我们店里的学徒,但在当时我只知道他是我儿时的最亲爱的伴侣。
他的年纪比我长,智力比我高,胆量比我大,他常做出种种我所意想不到的玩意儿来,使得我惊奇。
这一天我把包子和米粉拿出去同他共玩,他就寻出几个印泥菩萨的小形的红泥印子来,教我印米粉菩萨。
后来我们争执起来,他拿了他的米粉菩萨逃,我就拿了我的米粉菩萨追。
追到排门旁边,我跌了一跤,额骨磕在排门槛上,磕了眼睛大小的一个洞,便晕迷不省。
等到知觉的时候,我已被抱在母亲手里,外科郎中蔡德本先生,正在用布条向我的头上重重叠叠地包裹。
自从我跌伤以后,五哥哥每天乘店里空闲的时候到楼上来省问我。
来时必然偷偷地从衣袖里摸出些我所爱玩的东西来——例如关在自来火匣子里的几只叩头虫,洋皮纸人头,老菱壳做成的小脚,顺治铜钿磨成的小刀等——送给我玩,直到我额上结成这个疤。
讲起我额上的疤的来由,我的回想中印象最清楚的人物,莫如五哥哥。
而五哥哥的种种可惊可喜的行状,与我的儿童时代的欢乐,也便跟了这回想而历历地浮出到眼前来。
他的行为的顽皮,我现在想起了还觉吃惊。
但这种行为对于当时的我,有莫大的吸引力,使我时时刻刻追随他,自愿地做他的从者。
他用手捉住一条大蜈蚣,摘去了它的有毒的钩爪,而藏在衣袖里,走到各处,随时拿出来吓人。我跟了他走,欣赏他的把戏。
他有时偷偷地把这条蜈蚣放在别人的瓜皮帽子上,让它沿着那人的额骨爬下去,吓得那人直跳起来。
有时怀着这条蜈蚣去登坑,等候邻席的登坑者正在拉粪的时候,把蜈蚣丢在他的裤子上,使得那人扭着裤子乱跳,累了满身的粪。
又有时当众人面前他偷把这条蜈蚣放在自己的额上,假装被咬的样子而号淘大哭起来,使得满座的人惊惶失措,七手八脚地为他营救。
正在危急存亡的时候,他伸起手来收拾了这条蜈蚣,忽然破涕为笑,一缕烟逃走了。
现在回想他这种玩耍,实在近于为虐的戏谑。
但当时他热心地创作,而热心地欣赏的孩子,也不止我一个。
世间的严正的教育者,请稍稍原谅他的顽皮!
我们的儿时,在私塾里偷偷地玩了一个折纸手工,是要遭先生用铜笔套管在额骨上猛钉几下,外加在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面前跪一支香的!
现在我对这些儿时的乐事久已缘远了。
但在说起我额上的疤的来由时,还能热烈地回忆神情活跃的五哥哥和这种兴致蓬勃的玩意儿。
谁言我左额上的疤痕是缺陷?这是我的儿时欢乐的佐证,我的黄金时代的遗迹。
过去的事,一切都同梦幻一般地消灭,没有痕迹留存了。
只有这个疤,好象是“脊杖二十,刺配军州”时打在脸上的金印,永久地明显地录着过去的事实,一说起就可使我历历地回忆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