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话——
大约十多年前,那时我还在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上班,有一次朋友组饭局,在中国新闻社附近一饭店,我记得那天有新华社记者王军,他的《城记》当时就火得一塌糊涂,还有就是今天的主角陈徒手先生。陈先生那时, 已名满京华,他的《人有病,天知否?》一时洛阳纸贵。
这套书独特就独特在用“档案”说话。而且是当事人自己的档案。这哪是文字,分明是活生生的录魂切片。
知识分子放弃原本的思想,一是被胁迫,二是被迷惑,三是为恐惧所吓阻。
我在书中通过俞平伯、贺麟等事例,比较完整地讲述他们被说服后顺潮流的过程,看出思想改造强大的震慑力和相当的机巧能力。
俞平伯由当初的不解和抵抗,经过数个月的来回折腾,最终被认为“积极靠拢”。
俞本人都说了这样的话:“这里好像通了,但在那里又碰壁。以前听周扬同志说放弃自己的观点不容易,当时不体会,现在确实体会到了。”
如果说俞平伯的思想转变是顺势推至,当局并未有意为难过多,而贺麟的转型却颇为艰辛,是学校党组织煞费苦心的结果,有强力的外因。
贺麟当初还保留旧派学人的处事惯例,依旧称蒋介石为“蒋先生”,不忘过去旧恩。但遭到群众愤恨之后,他也只能表态:“我现在要骂蒋介石是匪了。”一开大会,他就屡屡被围攻,败退下来后挫折感格外强烈,又有自取其辱之叹。
历经几年的思想斗争,贺麟的学术根由愈加失落,课本照着苏联专家的讲义修改,所坚守的黑格尔学说被逐步剥离,日积月累,从学术意义上说几近废人。
在那样黑云压城的时代,我们无法苛求学者们能持有多少学术良知,整个人文水准的退化和萎缩是事物发展的必然结果。
知识分子放弃原本的思想是有一个逐步强化、逐渐到位的发展过程。
一开始被视作学习和提高的意味,多有勉励之意,思想斗争还不像后来那么凶狠和纯熟。但是随着改造的声势日益浩大,正像邵燕祥先生在本书序言中点明的那样:“从那时起,‘唯心论’成为教育界、学术界以至整个知识界最流行的一顶思想政治帽子。”
只有让知识界改变原来自由随性、不驯服的“落后面貌”,打掉他们自大、抵触的传统思维,纠正旧式文人的傲慢作派,让他们承认自己在政治认识上存在错失,促使他们培育起对新时代的热爱和拥护的感情。
改造或“消灭”落后的知识分子队伍成了集体下意识,还以此为荣,张榜天下,这是民族和文化的巨大悲剧所在。
在跟进新时代的潮流时,像冯友兰这些旧式教授很快明白自己无力的处境,在斗争恐惧到来之时,只能是头脑简单地随波逐流,必然要放弃抵抗,欲迎欲合,以求得一份安身立命顾家的生存条件。
在《故国人民有所思》中,《冯定:大批判困局中的棋子》是最为压抑的一篇,写完此篇后,人有一种虚脱之感。有了这篇稿件压轴,整本书立马有了额外的历史维度,给书目增添了不一般的异彩和沉甸甸的份量。
必须看到,冯定早在动荡时期爆发前期就已经落入败局,声誉扫地,成了一只全国老少皆知的“死老虎”。有了冯定等人的悲剧性存在,“吞噬”的残暴和人性的后堕就有了确凿的考证根据。
这是一种深刻的时代纠结,知识分子放弃思想的结局之一就是不要自尊、痛责自己、污损群体,这让传统的知识分子在观念上难于承受,常常要撕裂人格,麻醉自己,方能解脱精神上的重负。
在《故国人民有所思》中,多次写到教授们的这种内心折磨,他们接受新观念往往要有更多的波折和磨难。
真相如火,传播真相者如普罗米修斯。陈徒手这位“盗火者”,几十年如一日的在档案中挖掘真相,目的是“记录49年之后知识分子的几声长长叹息”,把历史的灰暗面平铺给人看。
他说,“知识分子有个天职,就是说话,不论用嘴还是用笔,若一声不吭,是失职;若作假,是渎职。”
然而1949年之后,在一连串排山倒海、接踵而来的“运动组合拳”的“洗礼”下,知识分子们已经没有了这种“硬气”。
知识分子的脊梁是如何一步一步弯曲的?“思想改造”、“洗澡”这些消失于教科书,只会偶尔散落在网络世界隐秘角落的陌生词汇,究竟意味着什么?知识分子又如何看待“今日之我”与“昨日之过”?
为此,诚挚推荐陈徒手作品:《故国人民有所思》和《人有病,天知否》,这是两部深入解读“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著作,运用了海量有据可查的档案资料。
《人有病,天知否:1949年后中国文坛纪实》收录了作者多年积累和访谈而得的13篇文章,及11篇追忆当年采访和幕后花絮的“题记”,所写都是读者较为熟悉的现当代文坛“名角”:俞平伯、沈从文、老舍、丁玲、赵树理、郭小川、汪曾祺、浩然、严文井等。
根据当事人的口述,以及大量档案、会议纪录和口述史料,真实地再现了1949年后中国文坛的真实面目,以及众多作家在大环境发生转变时痛苦的心路历程。这些强大而可畏的真实纪录,使那些尘封的如烟往事得以鲜活呈现,从而我们也可以感受到那个时代的阴晴圆缺和风云变幻。
《故国人民有所思:1949年后知识分子思想改造侧影》记录了上世纪50年代初至60年代中11位有代表性的、全国一流教授的生存处境:俞平伯、王瑶、傅鹰、周培源、贺麟、马寅初、汤用彤、冯友兰、冯定均任职于北京大学,蔡旭、陈垣两先生则分别任职于北京农业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
其实,陈老师根据几十年积累的资料所写出来的著作还有还有好几本,但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能出版的就这两本,并且《人有病,天知否》还颇多波折,属于“漏网之鱼”,最终能与读者见面,实属不易。
陈徒手老师作品,数量非常有限,之前一度售罄,感兴趣的书友可抢先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