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天皇退位：年号定不下来，各行各业要乱套
特约记者 | 邱林（发自东京）
编辑 | 漆菲
本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7年第9期总第610期
自日本明仁天皇去年8月通过NHK电视台对国民发表视频讲话、流露出强烈的退位心愿以来，有关天皇退位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是日本民众关注的热点。
其中重要的一环，明仁一旦退出历史舞台，现在使用的年号“平成”将被新年号所取代。据日本媒体报道，日本政府已基本决定，通过制定特别法让业已高龄的明仁于两年后，即2019年1月1日让位于皇太子，同时正式启用新年号。
△2017年1月20日，东京，日本明仁天皇在通常国会上致开幕词。日本政府计划在国会上提出天皇退位的特例法案，寻求国会的通过。这一份特例法案将明确写入天皇退位的具体日期由政府内阁议决定，并以“政令”的方式予以发布。
日本是现今世界上唯一一个保留年号纪年法的国家。明治六年（1873年），在改革派积极推动脱亚入欧大背景下，日本开始使用公历。不过直至今日，在政府公文、户籍登记、商务合同等众多情况下仍然是年号为主，公历为辅。
对于日本人而言，年号可以说生活中最重要的“制度”。透过年号，外界可以窥视到日本对传统文化近乎顽固的坚持，同时也能看到中国文化对日本影响如此久远。即将登场的新年号究竟谁有权定夺，要经过哪些复杂的手续，民众的生活又将受到哪些影响呢？
年号，日本称之为“元号”。明仁天皇1989年即位，当年被称为“平成元年”。根据明仁天皇在位时间，公历2017年用年号表示为“平成29年”。
《日本书纪》中记载日本最早的年号在“大化”（645年）之时，真正从法律上确立年号制度是在大宝元年（即701年）。此后1300多年，这项制度一直传承，其间共使用了247个年号。作为年号的鼻祖，中国在100多年前的辛亥革命时期废除了年号，朝鲜和越南等国也早已不再使用——年号纪年，可以说是日本坚守传统的一个象征。
明治时代（1868年）以前，如果遇到天降吉兆或者地震、饥荒等灾难时，即使是同一天皇在位期间都可以变更年号。明治初期，在伊藤博文主导下，日本制定了《皇室典范》，确立了天皇的终生在位制的同时，也规定年号的“一世一元”制——即一代天皇只用一个年号。
1912年明治天皇病重昏迷，政府因此着手研究新年号。政府根据学者提议，选出“大正”、“天兴”、“兴化”三个候选方案。之后，枢密院选定“大正”并最终由大正天皇诏敕确定。不过，大正天皇一直体弱多病，即位十年后皇太子裕仁亲王，也就是后来的昭和天皇开始摄政。
大正天皇晚年一直在日光等日本著名疗养胜地养病，当时的日本媒体对其病情的报道几近白热化，报社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1926年12月25日大正天皇驾崩，《每日新闻》前身《东京日日新闻》随即发出独家报道，称新年号定为“光文”。然而，政府最后公布新年号并非“光文”，而是“昭和”。《每日新闻》的独家报道最终也成为世纪误报，历史上还将这场乌龙事件称做“光文事件”。
二战结束后，日本在美国干涉下制定的新宪法和《皇室典范》对年号并无相关规定，使用年号由此也失去了法律根据，只能说是对传统习惯的延续。为改变这一状况，当时的保守派团体和自民党开始积极推进年号使用的法制化。1979年，大平正芳内阁最终制定《元号法》并获得议会通过。这部法律包括两项内容：“元号必须由内阁颁布的政令决定；元号变更仅限于皇位继承之时。”尽管只有寥寥几字，但是《元号法》却给年号纪年法赋予法律依据。可以说，该法案的颁布是日本二战后历史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元号法》规定了确定年号属于内阁的权限范围。对于年号选定的过程和要求，内阁府做出了明确规定：内阁总理选定多名日本、中国历史和汉学学者等有识之士作为提议人，每个提议人提出2-5个候选方案并且需要说明其寓意和典故。此后，官房长官、内阁法制局长官、内阁府总务长官对这些方案甄选后向参众两院议长报告结果，内阁全体大臣协商后召开临时内阁会议最终决定。
这个过程中，还需参照日本历代年号以及中韩等国古代年号，以避免重复使用。年号所使用汉字也是极其讲究的，需要遵循以下原则：易读易写，意义吉祥，能够代表民众的共同期望。1989年1月昭和天皇驾崩，明仁天皇登基，开启“平成”时代。“平成”二字源于中国《史记》中《五帝本纪》中的“内平外成”，《尚书·大禹谟》中也有“地平天成”——选择“平成”作为年号，是希望新的时代国内外天地间皆和平。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昭和天皇病情时好时坏，对新年号的讨论也时断时续。昭和天皇去世当天，日本政府匆忙召开会议决定使用“平成”，整个社会并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一度引起不少混乱。不过，为了汲取“光文事件”的教训，当时日本政府的保密工作可谓做到滴水不漏。
二战以来，尽管有不少人倡导“年号废除论”，但正如天皇象征着日本国家、国民统合一样，记录天皇在位期间的年号带有浓厚的象征意义，不能单纯地用合理性来解释。对于更多日本人而言，新年号的诞生标志着旧时代的结束，更是代表了对新时代的向往。
超出外界的想象，年号的更改将对日本社会的方方面面造成重大影响。这当中，影响最大的当属IT行业。与三十年前相比，信息化取得了很大的发展，电脑普及应用 已经深入到日本社会每个角落——政府在受理民众出生登记手续时使用户口登记系统；医生在记录病人病情变化使用病历系统；学校在登记学生成绩以及入学毕业信 息使用教育管理系统......几乎所有的系统都需要修改程序，使公元纪年和新年号能够互相转换——这无疑将给IT企业带来巨大商机。
对印刷造纸行业来说，年号变更也是一个福音——印刷品上的日历需要更新。去年发表视频讲话前，有媒体提前报道明仁天皇可能生前退位。当时的投资者纷纷看好印刷造纸业，造成这些行业大公司的股票连续暴涨。此外，日本人经常随身携带手账——也就是带日历的记事本，里面很多地方都标有年号，这些也都将进行重新设计印刷。
新年号的产生也会影响婴儿的命名。日本保险公司明治安田生命每年都会发布新生儿名字排行榜，据该公司统计显示，大正时代的前两年，新生儿中男孩名字最多的就是“正一”和“正二”，女孩则是“正子”；昭和初期，男孩最多的是“昭二”“昭三”，而“昭子”和“和子”在几十年内成为无数日本女性的名字。
更改年号也可能会引起麻烦。日本某大型IT企业负责政府销售的职员福井告诉《凤凰周刊》：“由于年号即将更改，政府和民间大量的系统需要更新，将造成系统工程师人手短缺。为了避免到时费用上涨，一些政府已经提前下拨财政预算进行系统调整。”短期内对大量的系统进行更新，很难避免出现错误，而这将严重影响民众 的工作和生活。
日本最大的手账生产商——高桥书店的华人员工杨宁在接受本刊采访时介绍说，由于天皇变了，作为节假日的天皇诞辰日自然不同，手账里相应的日期也要修改。更重要的是，每年的手账都是在前一年2月开始设计，5、6月印刷，如果新年号公布太晚，很可能影响产品上市。
此外，由于日本没有正式的身份证，人们一般将驾照作为身份证件使用，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驾照上写着有效期在平成31年（即2019年）以后，届时如果日本开始使用新年号，很多人或许会忘记在规定时期内办理更新手续。
诸如此类，更改年号对日本社会的影响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尽量减少影响，日本政府决定最早于2018年上半年公布新年号，让个人、企业和政府都有充分的时间去准备。
新媒体编辑 | 丰泽 马茹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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