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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父亲

心智工具箱  · 公众号  · 科学  · 2024-09-20 22:11

正文

父亲走了,去往另一个世界了。今天是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的第 47 天。此时此刻,我才有心情写下一些关于父亲的文字。

1

父亲走得很突然。七月十日,发小一家来京探望,当时父亲还在住院。发小和我同月同日出生,小时候是邻居,初中时又是邻桌,关系一直很好。她来看望父亲时,我还满怀乐观地告诉她,父亲很快就能出院了。

的确,七月十二日,父亲就出院了。

出乎意料的是,短短一周后,父亲的身体再度恶化,不得不再次送回医院。

我和妈妈都以为,这次和上次一样,住上一两周,父亲应该就能再次康复出院。

然而,情况急转直下,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毕竟,自从五十岁起,父亲就饱受病痛折磨,身体逐渐衰弱。他先后经历了五次心脏支架手术,还患有糖尿病、高血压、肺大泡、哮喘、癫痫和脑瘤等多种疾病。

我们不得不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七月底那一周,周一,我挑好了墓地;周三,准备了寿衣;周五下午,选好了骨灰盒。 一切按部就班的准备中,却是即将到来的永别

七月下旬,我们通知了湖南老家的舅舅一家和二姨父,让他们来京见父亲最后一面。

我们也让在天津生活的妹妹一家赶来,与父亲告别。

舅舅、二姨父和妹妹轮流陪护父亲,整夜整夜地守在他身旁。

2

最放心不下父亲的,还是妈妈。她几乎全天候守在父亲身旁,不愿离开片刻。

我劝她出去吃点饭,她不肯。

我又劝她回家洗个澡,她还是不肯。

8 月3 日那天,父亲的病情突然有了好转,妈妈甚至和主治医生争辩起来。

她坚信,父亲很快会康复出院。

可是,经验丰富的主任医师却冷静地回应:“别再做梦了吧。”

他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以我的多年经验来看,这不过是病人的回光返照罢了。

妈妈无法接受医生的判断。她觉得,即便父亲的病情难以逆转,作为医生,怎么能对病人家属说得如此冷酷无情?如果父亲真的好了呢?

事实证明,在病魔面前,我们这些亲人确实是在做梦。哪有那么多奇迹呢?

3

2024年8月5日凌晨三点,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妈妈紧紧攥着父亲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将他留在人世。我站在一旁,牢牢抱住妈妈,陪她一起面对这无可挽回的时刻。

早上六点,父亲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可他的眼睛依然微微睁着,仿佛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灵机一动,立刻让女儿赶到医院。

五岁的女儿抱着爷爷的手,轻声安慰他。慢慢地,父亲终于闭上了眼睛。

2024年8月5日上午8点16分,心电图上原本波动的曲线突然变成了一条平线, 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4

8月7日上午,我带着十几位从老家赶来的亲戚奔赴殡仪馆。在告别仪式上,我们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随后便是火化、领取骨灰盒。妈妈和妹妹在告别仪式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没哭,因为我要代表全家致辞。可是在领取骨灰盒时,看到父亲变成一堆骨头颗粒,我哭得同样伤心。

妈妈与父亲共同生活了五十年,妹妹与父亲共同生活了三十年,而我与父亲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却只有十余年。小学、初中那九年,再加上他生命的最后几年。

但那深刻在血脉里的基因联系,依然让我悲痛难抑

接着直奔陵园,举行葬礼。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依次进行了接灵、点香、长明火、告别祝福、祭礼、安葬和立碑等仪式。直到中午十二点左右,葬礼全部结束。

当我们离开墓地时,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二姨父说:“下雨好,水主财运。”我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心里苦涩地想着:这天气真像父亲的性格,他总是宁愿麻烦自己,也不愿麻烦别人——直到所有事情办完,雨才落下。

中午与亲人们一起聚餐后,父亲的后事才算基本告一段落。

在带着女儿回家的路上,我的泪水再次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女儿伸出她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抚上我的脸,仿佛在安慰我。 这或许就是代代相传的亲情力量吧

5

父亲出生于 1949 年农历三月初五,与共和国同龄。不幸的是,他在八岁时失去了父亲,母亲也在他年少时去世。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父亲的童年恰逢经济困难,营养不良,身体底子差,这为他种下了病根。

少年时期,又遇上了各种运动,失去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因此,他很早便参加了工作,从大队农民到被招工进城,在湖南省一家老牌国营大厂工作了几十年,从工人做到车间主任。

在此期间,他与在同一车间工作的妈妈相识相爱。两人在他三十岁时结婚,育有一儿一女,也就是我和我的妹妹。妹妹出生于1982年,正值计划生育政策的高峰期。原本即将升职的父亲因此被降职降薪。但他从未后悔,在他看来,儿女双全,已经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了。

每个孩子大概都记得,小时候坐在爸爸自行车后座上,被送去上学的情景;每个孩子也不会忘记,童年时焦急等待爸爸送来新年礼物的时刻。而我,除了这些,还记得和爸爸在小吃店大快朵颐后一起“瞒”着妈妈的趣事;记得他亲手为我做的滚铁环,让我在小伙伴们面前得意炫耀;也记得那些飘得高高的风筝,伴随着我童年的笑声。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那是我无忧无虑的童年。而在那时, 父亲是我最好的玩伴,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6

可惜,快乐的童年时光终究一去不复返。人越长大,越感受到世事艰难。

15岁那年,我因在数学奥赛中获奖并发表诗歌,被保送到湖南省一所知名的重点高中。这本该是家庭中的一件喜事,但就在此时,父亲所在的国营大厂倒闭,父母双双下岗。没有任何补偿,只有每月象征性的二百元生活费,而且一年只能领取五个月。为了维持生计,他们不得不在乡下售卖农机。

从那时起,家里的经济状况变得格外拮据,亲戚们的情况甚至比我们还要糟糕。每年到了缴纳学费的时节,家里总是异常紧张,生怕学校突然增加什么额外费用。我就读的重点高中是寄宿制,离家很远,一学期通常只能回家一两次。父亲常常借着进货的机会来看我。

十七岁那年,一个平淡无奇的周末,父亲又来学校看我。我们一起搭乘公交回家。那时当地的治安状况不佳,抢劫事件时有发生。不幸的是,那天我们遇上了几个嚣张的小流氓抢劫。看着父亲乖乖地把钱包递过去,我的血气一下子涌了上来,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冲上去和他们拼命。 可父亲却死死地拉住了我

曾经在我心中无所不能的英雄,那一刻似乎轰然倒塌。我对父亲的怯懦感到深深地失望。 那一年,我十七岁,父亲四十八岁

我在那一年的日记中写道:“我永远不希望成为这样的人。”后来,读大学时,一位教授的妻子在我校混博士学位,任教期间某次考试污蔑我作弊,指控我抄袭前桌的答案。而前桌是班里成绩最差的体育生。我当场就与她干起来了。毕业后,创业初期,我曾被人拖欠货款。即便对方背景深厚,我也一次次去堵门讨债。

这种血气方刚的性格,曾一度是我引以为傲的生活方式。二十多年前,在超市与人争吵时,我甚至差点动刀。那时,拉住我的人是我的妻子。

多年后,当我自己成为父亲,回想十七岁那年的那一幕,我开始问自己: 父亲真的有错吗 ?他难道不知道那是自己来之不易的钱吗?他难道不清楚,和那些流氓硬拼可能会让自己和儿子付出更大的代价,甚至影响儿子的未来?

我不知道答案 。如果当时他选择了另一条路,我们的命运或许会滑向一条未知的河流。

7

父亲终究影响了我的人生选择

他下岗后,徒弟们对他的称呼从“主任”变成了“师傅”,再到“老阳”,最后干脆直呼其名。看着他在生活的重压下日渐困顿,我对独立事业的渴望愈发强烈。而他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本科期间,我荣获首届首都挑战杯科研竞赛特等奖,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还与知名教授合作编写了几本学术著作。所有师友都觉得我会在学术路上高歌猛进。如果一切顺利,我本该像那些教授一样,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申请科研基金,发表论文,偶尔接几个横向课题赚点外快。

但我当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我应该立即去工作,而不是继续走学术这条路 。我无法假装自己生活在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可以安心读书、做学问。

那时,我读到一位教授的报道,他做农民研究,靠稿费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而我也发表了十多篇论文,出版了几本书。当时,我还傻乎乎地算了一笔账:如果要赚到100万,那么我得发表多少篇论文?出版多少本图书?计算下来,遥遥无期。

下定决心,转向创业。恰逢互联网浪潮席卷而来,以及赶上了众多新兴行业的发展机遇。

最终,结果还不错。创业虽艰辛,但我在二十岁出头时就赚到了第一桶金。

而第一笔支出,就是为父亲做心脏支架手术,花了两万多。那是2005年,他的第一次心脏支架手术。

8

随着我长大成人,父亲渐渐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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