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Daniel Silva 的谍战小说
The Kill Artist
一书中，有个场景：
The afternoon before the bombing. The last time he had made love to Leah. … Gabriel remembered the damp heat of Leah's body, the taste of salt on her skin.
撩。普通人对温暖的渴求的那种撩。
这一系列书听下来，时常感慨 Silva 文字利落干脆，多余形容词一个没有，
就用场景本身，把你带入场景
。
像开头这段，damp 这个形容词是必要的：是 damp 不是 dry，读者能知道他们有一场投入的性爱，且 damp heat 比 sweat and heat 更真实、更简洁；
the taste of salt 盐的味道，是汗水，不是香水，不是 the taste of chemicals，没有脂粉，没有盛装，就是黄昏回家，妻子在等他，一如寻常，普通人皮肤的味道。这就是男主 Gabriel Allon 曾经拥有过的平常的生活的味道。
damp heat 的触觉和 salt 的味觉直接把你拉到情景中，你不再是旁观，你就是 Gabriel，你就回忆着他的回忆，也就意味着，很快你也要失去着他的失去——
送爱人孩子上车，帮孩子系好安全带，和爱人吻别，爱人发动车子，他听到异响，车爆炸了。就在那天下午。
叙述足够具体、足够真实、足够有力，你已经在情景中，再加修辞，反嫌虚张。
1.
简明。尽可能地简明。
这种克制让我想到写作的古典主义。阳志平是这么表述的：
作者看到了读者没看到的东西，引导读者的视线，使读者自己发现它。写作的目的是呈现不偏不倚的事实。当语言与事实一致时，写作便成功了；成功的证据便是清楚和简洁。
陈述事实，然后相信读者能领悟到，我不再多言了。
有个笑话：
船长每次遇到海盗，都会对副手说：去，把我的红衣服拿来。然后身着红衣，英勇作战，击退海盗。
船员忍不住问：为什么您每次战斗前都要穿红衣服呢？
船长：因为那样你们就看不到我在战斗中受伤流的血，那样你们就仍然会有勇气继续战斗。
…
有一天，海盗又来了，声势之大前所未有，船员望向船长，副手等他下命令去拿红衣服。
船长：去，把我的黄裤子拿来。
…
你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和 Allen 聊到，他和我说了一个技巧，叫「
show, don't tell
」：
- don't tell people you're funny, tell them a joke
- use detail to evoke genuine feeling
想想文字最震撼人的，不就是恰到好处的事实陈述吗？有的作者罗列了事实，再带上形容词、副词，还带上感叹，生怕读者不能体会，这就太满了。
2.
宋代词人张孝祥有词《念奴娇 · 过洞庭》，我很喜欢。但如果非要找找茬，大概就是过于空灵了吧，比如这句：
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玉鉴和琼田，已经有三万顷这么多了，后面还要说素月如何，明河怎样，然后再来一句「表里俱澄澈」，这就算了，往后下阙还有「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过于玲珑，过于强调，反而有了塑料感。
类似的意象景象，恰好有另外两个表述，我觉着刚刚好：
-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唐珙）
-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苏轼）
想起林妹妹给大观园建筑拟名，山之高处，就叫凸碧；山之低洼近水处，就叫凹晶。
妙极。
拱的是山，碧色的山；洼的是水，晶样的水。就是山水真实的模样，两个字恰到好处地排布在一起，无需言他。
又，夏丏尊《文章讲话》说：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睹物思人，曷胜悼伤。）
他评道：
括弧内的文句是我依了原文的情形胡诌了增加进去的，这对于原文，实在等于佛头着粪，大是一种冒渎。可是一般所谓作者的意义，其实就是这类的东西。经过这样画蛇添足的增加以后，在读者的眼里，文章的力量不但不增加，反会减损。
因为读者已无自由探索意义的馀地了
。
3.
正因平时克制，「不克制」才足够明显，足够引起重视。
比如 Daniel Silva 形容词用得克制，而在系列第二部书
The English Assassin
中，全场最高武力值出现了：
Debré raised the gun.
The Englishman
had let the game go on long enough. Time to end things. His training took over. He grabbed Debré’s arm in a
lightning-fast
movement that caught the Frenchman off-guard. He twisted the arm violently, breaking it in several places. Debré screamed in agony, and the gun clattered to the warehouse floor.
之前的所有克制，让这个 lightning-fast 格外突出；而往下看究竟，果然是 lightning-fast 的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