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住玉莲的腰,把头发在风里打散了,空气中一片花香加上蜜蜂的嗡嗡声。是一个凉凉的春天。
——三毛《你是我不及的梦》
你是我不及的梦
三毛
车子抵达月牙泉的时候,一同进入这山谷的人都往水边奔去。
骆驼全跪着休息了。
我趴在碎石地上,拍摄着一块又一块覆盖在驼背上的布料,那被我称做“民族花纹”的东西。
有声音在一旁说:“这有什么好拍的,不过是一些破布呗!”
我收了底片,弯下腰来抖散着发中掺杂的沙子。突然抬眼,向那围观的人群灿然一笑。
玉莲,那位将我驮进山谷里来的女子,笑着上来问我:“姐姐不上山去?”
我看了看日头,看了看眼前直到天际的瀚海沙洲,又看了看玉莲,说:“好的。我们走走去。”
我束起头发,戴好帽子,蒙上口罩,慢慢跨上骆驼。
“姐姐拉稳,看站起来了。”玉莲喊。
“不怕,没事,”我说,“可以走了。”
玉莲抓着骆驼绳子在我的前方行走。
“姐姐以前看过沙漠没有?”
“看过的。”
“我看姐姐骑骆驼跟旁人不一样。别的人来,把它当马一样骑的。”
“那么下地的时候就不好走路了。”我笑了起来。
我们穿过沙海,沿山丘的弧形棱线往上爬。驼铃的声音诔当、诔当在大气里回荡。再远的山头上,两三匹驼影,停在高处。
玉莲说:“那肯定是日本人。”
“不去管日本人,”我说,“玉莲儿,日子好过吗?”
“可以。一天攒个十来块人民币。”
“那骆驼要吃掉几块呢?”
“骆驼不吃钱,”玉莲笑了,“骆驼吃田里的草——我们给种的。过了秋天,骆驼就吃干刺。”
“能活吗?”我说。
“别的牲口不能,骆驼可以。”
“你们够活嘛?”
“我们一家三口,足够活。”
“到了冬天没有人来骑骆驼了,怎么办呢?”
“我们是攒的钱省省地花。加上六七月田产出来了,麦子磨成面放起来,冬天不用愁的。”
“你爱人呢?玉莲。”
“爱人在家抱娃娃。”
“不出来索骆驼吗?”
“他并不会拖人。一个客人都拖不到。只知道看看。站了一天到晚的——”
“你是心疼他,才这么说的。”我说。
“他真的是不会,”说着玉莲噗地笑出来了,“哄娃娃事情也怪多的。”
“玉莲结婚几年了?
”“两年多。”
“一个娃娃?”
“嗯。还想要一个。”
“不怕罚吗?”
“不怕。三个就不可以了。”
“不是罚很多钱嘛?”
“没关系。娃娃好。”
“玉莲你们是农民?”
“嗳,算是农民。”
“也养骆驼?”
“小骆驼不好养,是去买现成的大骆驼来的。”
“向谁去买呢?”
“我爱人和他的爸爸,向少数民族那边去买。一条一千块,要索三天三夜才回来。那边一个叫墟北的地方。”
“骆驼老了不能再为你们赚钱,你们拿它怎么办呢?”
“我们就养它。姐姐骑的这条才两岁多。”
我们往更高的棱线上去。
“玉莲,”我说,“你乖,叫骆驼跪下,我下地,换你上来骑着玩儿好不好?”
玉莲吃了一惊:“不行的。不行的。姐姐是客人。”
“行的,行的,你上来。”我咯咯地笑了。
“不行的,不行的。”
“那我就滑下——”
我们在高高的沙岗上嘻笑起来。
路,愈走愈陡。大漠平沙全在脚下了。
“累呗?”玉莲看了我一眼,我摇摇头。“累了姐姐也下来走走。”玉莲又看了我一眼。
“不累。倒是你。一心一意,只想把你给弄上来,让我给你索一回骆驼。”
“不行的,”玉莲声音里有些东西掺进去了。
“好。那我也不要再上去了。”
“那我们回去?”玉莲再度迎面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