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人精神5:平静地跟这个世界告别

在有千年古镇美誉的梅县松口，我问镇文旅办的领导，咱们这还有老的手艺人吗？领导想了一会儿，打了一通我听不懂的电话，转头告诉我：还有个做方向盘的老人。

晒着南方的暖阳，我第一次觉得坐摩的也这么有仪式感，特别是当风打在脸上、刘海全都站起来的时候， 感觉像是在演一场小成本高逼格一镜到底的文艺电影。

当车停在和平东路 71 号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说的方向盘原来是船舵。 老人本来坐在街对面发呆，听说我是来看他的作坊，表情中有点意外，但还是颤颤巍巍地领着我进了屋。

工作间偏暗，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工具都摆放得很整齐，楼梯下是制作船舵的模具，最大的模具上，有个船舵正在挤压粘合的过程之中。老人很轻松地移开上面的铸铁配重，努力地用其实我也听不懂的普通话给我讲解船舵的制作过程，当我询问手柄上的这些曲线是怎么做出来的时候，老人拿出一根木头装在机器上给我示范。机器开始旋转，本来走路都有点晃悠的老人，手上却特别稳，手艺人的魅力在这一刻散发了出来：皮囊已年逾古稀，但精气神还蕴留其中。

见我也问不出个什么名堂，一看就是个外行，老人便收拾收拾又出去马路上发呆晒太阳了。我本来对方向盘也没多大兴趣，但是老头把工作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工具都摆放得很整齐，一点不像乡下的破烂小作坊，并且老人的衣服穿的很精神，西装衬衣皮鞋，衬衣扎进裤子里，扣子扣到最上面，一看就是个讲究的人，我开始对他充满了好奇。

当你想了解一个人，你最好的方法是去观察他的房间。私密空间里的每一处痕迹，都是他精神世界的物化表达。

老人的房子占了街上的两个门面，一间是客厅，从客厅里进到另外一间便是制作船舵的工作间。两间房子在背后临江的空地上都各加建了一小间，客厅的后面是卫生间、工作室的后面是厨房，两间都收拾得很干净。

客厅里的家具不多，中间一间餐桌，远处角落里一台电视机蹲在电视柜里边，除了几把椅子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看得出来老人的生活比较克制。客厅里最显眼的是一个氧气罐，结合门口茶盘上的肺宁丸可以确认老人这么多年木屑吸下来，呼吸系统是肯定有严重损伤的。

墙上挂着三位老人的遗像，三张像不在同一个高度，他把老伴的像放低了五厘米，这个细节让我对客家人孝敬父母的传统有了新的认识。这个梳头的镜子我本来没有太在意，但是我走进一看，却发现了老人心里最柔软的一个部分。当老人照镜子的时候，他可以通过把自己也“挂”在墙上，从而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家人“团聚”的场景，阴阳两隔的世界，被老人用一面镜子“连接”了起来，我在心里为这个天才的设计叫好，同时也被老人面对生死的那份从容彻底折服。

真正的匠人，除了有对手艺的坚守，更有繁华落幕时，淡然处之的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