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饮千年：宋代茶碗中的未来科技与时空交织下的美意识 - Futuristic Technology in Jian Ware

society for the ancient chinese art

Oil Spot Special

SACA学会是一个多元开放性的学术实践平台，致力于古代艺术与当代生活美学的融合实践与研究成果交流。

＊ 如何 把茶喝得更美，其实是每一个人 不同人生观的体现 。 备受中日追崇的宋代 建窑茶碗 ，或称 「 唐物茶碗 」 ， 毋庸置疑的 「茶碗的圣杯」 （the Holy Grail）— 不仅是 高度发达的「 宋代 精神物质文明 」之例证，建窑茶碗 的鉴赏与赋值，更是 当下时代精神面貌的一种反映和体现 。

中国宋代的点茶方式，目前可以确认至少在明代就已消失，改用泡茶的饮用方式；而日本在宋代禅僧、历代大名、茶人的影响下，点茶风气盛行不衰，形成鲜明的对比。 日明贸易开始后， 许多宋代的茶碗更是进一步流入东瀛 ，著名豪商「天王寺屋」（津田宗及）据传便是日本现存三只国宝曜变天目茶碗的经手人。

日本对唐物茶碗的收藏与鉴赏，千年来未间断 ，有详细传承记载的也至少有几百年历史；而在建盏原产地中国，近几十年随着人们对窑址的重视，考古、城市遗址的进一步发现，一股正向的收藏、鉴赏气氛 也逐渐形成，日益壮大 。

历经千年沧桑，成就建窑茶碗魅力的因素众多 — 有产品技术层面的伟大 ： 近乎完美的功能、高质量的黑釉、 崇尚自然与宇宙的纹样、 独立于人类历史的科技含量 等； 也有时空与语境交织对比产生的精神层面之丰富 ： 「美意识」的中日语境的平行对比、中日古今时空的垂直对比等 …

从日本到中国福建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可曾经这样一段旅途，需要数月的时间。站在建阳广袤的窑址废墟上，想到那些曾经隔着千山万水，又毫无损伤的建盏，躲避八百年的战火和变动，保存到现在真是 奇迹中的奇迹 。

傲立于古今，引领着不同时代的人们感受千年以来时空的广阔与文化的交融。人，也许只有怀着心中的和平，与禅茶最初的信仰，作为「物」的 茶碗 才能得以被珍惜递藏。

连接国与国之间的美意识 ，以不同求大同，这是一只茶碗给这个时代带来的启示与时空之旅…

共饮千年：

宋代茶碗中的未来科技与时空交织下的美意识

A Sip of Immortality:

Aesthetic Contemplation &

Futuristic Technology in Jian Ware

appreciation of oil-spot / yuteki tenmoku

a special song ware report

by SACA

* 南宋 建窑油滴茶碗 「银鞍」 局部

唐物茶碗

历史背景

Historical Background

如何把茶喝得更美，其实是每一个人不同人生观的体现 。备受中日追崇的宋代建窑茶碗，或称「唐物茶碗」，毋庸置疑的「茶碗的圣杯」（the Holy Grail）— 不仅是高度发达的 「宋代精神物质文明」之例证 ，建窑茶碗的鉴赏与抉择，更是 当下时代精神面貌的一种反映和体现 。

中国宋代的点茶方式，目前可以确认至少 在明代以前就已消失 ，改用泡茶的饮用方式；而日本在 宋代禅僧、历代大名、茶人 的影响下，点茶风气盛行不衰，形成鲜明的对比。日明贸易开始后，许多宋代的茶碗更是进一步流入东瀛…

室町时代著名豪商 「天王寺屋」 （津田宗及）据传便是日本现存 三只国宝曜变天目茶碗的经手人 。

▲ 「 建窑银油滴茶盏 」 ，铭 「银鞍」 ，南宋，君台观左右帐记（成书于16世纪）认为 「油滴」 仅次曜变，值五千匹绢（相当于350公斤黄金）； 「 银鞍 」 ，来自李白少年行：「五陵年少金市东， 银鞍 白马度春风」 / 2020.09.13 崇正春季拍卖会，Lot 1602，估价： 人民币 60-80万

▲ 「 日明贸易船旗 」，万历十二年（1584年）

历经千年沧桑，成就建窑茶碗魅力的因素众多 — 有产品技术层面的伟大 ：近乎完美的功能、高质量的黑釉、崇尚自然与宇宙的纹样、独立于人类历史的科技含量等； 也有时空与语境交织对比产生的精神层面之丰富 ：「美意识」的中日语境的平行对比、中日古今时空的垂直对比等…

本期将重点讨论建窑「独立于人类历史的科技含量」，以及在鉴赏中，两国不同时空与语境所引发的对比与思考。

领先世界一千年

ε-Fe2O3

银油滴中的 「ε型」三氧化二铁

* Learning from the past:

Rare ε-Fe2O3 in the ancient black-glazed Jian (Tenmoku) wares

Catherine Dejoie, Philippe Sciau, Weidong Li, Laure Noé, Apurva Mehta, Kai Chen, Hongjie Luo, Martin Kunz, Nobumichi Tamura & Zhi Liu

* SACA 整理翻译

宋代建盏以其高光泽度、呈现 独特 色彩斑纹的黑釉而闻名 ，比较突出的建盏品类有 「油滴 Oil Spot / Yuteki」和 「兔毫、（禾目） / Nogime」 ，在16世纪室町时代足利将军的「君台观左右帐记」中，排名第二和第三，分别为「 第二重宝 ，仅此于曜变，五千匹绢」和「 建盏，三千匹绢 」。

在「与古为徒 Learning from the Past」这篇论文里，研究人员对宋代建窑「褐兔毫」和「银油滴」标本的釉面进行了研究：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研究人员在褐兔毫（a）和银油滴（b） 的样本中发现了一种 人类至今还不甚了解的先进的材质 — 「ε型」三氧化二铁，ε-Fe2O3：一种具有独特磁性、罕见的亚稳态多态氧化铁。人类在 1934年才发现这种材质 ，对其晶体结构的理解，更是到1998年才被描述…

▲ 「 建窑银油滴茶盏 」 ，「银鞍」，南宋，局部 / 2020.09.13 崇正春季拍卖会，Lot 1602，估价： 人民币 60-80万

「ε型」三氧化二铁的发现

「ε型」三氧化二铁（ε-Fe2O3），由Forestier和Guillain在 1934年 首次被提及。然而，对 ε-Fe2O3 晶体结构的首次描述直到 1998年 才被Tronc等人所报道，再由Kelm和Mader进一步完善。

「ε型」氧化铁是一种罕见的、亚稳态的多态物质。它在结构上被认为是赤铁矿α-Fe2O3和磁赤铁矿γ-e2O3的中间物。最近，由于其在室温下巨大的 矫顽力（20 kOe） 而获得广泛关注，是一种对未来的磁性和自旋电子学应用来说十分吸引人的属性。

* 矫顽力（coercivity）

也称为矫顽性或保磁力，是磁性材料的特性之一，是指在磁性材料已经磁化到磁饱和后，要使其磁化强度减到零所需要的磁场强度。矫顽力代表磁性材料抵抗退磁的能力，会用HC的符号表示，单位为A/m（国际标准制）或Oe（高斯单位制）。矫顽力可以用磁强计或是B-H分析仪量测。

「ε型」的独特性

ε-Fe2O3不只是罕见，而是独一无二的，其独有的属性和耀眼的高纯度银色，更像是一种 来自未来的材质 。

ε-Fe2O3的特性并 不存在于任何其他的单金属氧化物： 这包括其表现出来显著的「铁磁共振 Ferromagnetic Resonance」和「耦合磁电特性 Magnetoelectric P roperties」，以及巨大的「室温矫顽力」。

鉴于地球上有着丰富的铁氧化物， 这种材质已被认为是一种可 应用于存储媒介和电信通信 的潜在新型材料 。

「ε型」的合成

人类目前并没有能力合成在宋代银油滴样本上找到的微米级别高纯度 ε-Fe2O3 。由于 其「亚稳态」的性质， ε-Fe2O3目前是一类难以生长的、只能通过合成为纳米级的物质 ，如纳米颗粒，纳米线和薄膜。这些合成方法中多使用γ-Fe2O3—> ε-Fe2O3—> α-Fe2O3相转化途径。然而， 目前的合成方法都会产生α-Fe2O3和/或γ-Fe2O3等杂质 。

进一步的检测发现， 宋代 「银油滴」样本的表面晶体大小可达数微米 ，且完全由高纯度ε-Fe2O3构成。令人震撼的是，「银油滴」样本表面呈现的这些ε-Fe2O3晶体，更是以周期性的二维方式（2D）平面分布的，这也是一种 高纯度的表现 。

▲ 「 建窑银油滴茶盏 」 ，「银鞍」，南宋，局部 / 2020.09.13 崇正春季拍卖会，Lot 1602，估价： 人民币 60-80万

「ε型」的价值与未来

鉴于 现代人类只能合成 纳米级别 的 ε-Fe2O3晶体，而达不到宋代银油滴所展示的微米级的ε-Fe2O3晶体。因此，识别和理解古代建盏中氧化铁晶体转化的基本机制， 尤其是银油滴，对生产高质量的ε-Fe2O3材料具有高度的相关性 ，并有可能 帮助研究人员充分了解其非凡而又令人惊讶的磁性能 ，这是该材料实现其应用潜力的关键一步。

也正因如此，破译宋代建窑油滴背后的烧造技术的工作突然变得十分重要与迫切，他不再只是一种怀旧情怀或是纯粹商业的诉求，而是旋即上升到助力 推进人类文明 的层面…

银油滴 vs 金油滴

科学与美意识的碰撞

金油滴与银油滴的抉择，在传统美意识的层面经常被探讨 。2016年佳士得纽约拍得约折人民币7800万高价的 临宇山人油滴茶碗 ，便是 金油滴的典型参考 。

经手这只名碗的千秋庭在接受采访时，曾得意的强调临宇山人油滴与大阪市立东洋陶瓷博物馆的国宝安宅英一旧藏银油滴不同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其 「金油滴」 。

认为金油滴是优点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视网膜的愉悦，也许是因为美意识的指导思想差异的缘故。但无论如何，假如仅仅是从科学的层面来看：正如银兔毫要胜过褐兔毫一样， 银油滴应当比金油滴在技术层面上要更为特殊。

褐色/金色的科学成分

在「与古为徒 Learning from the Past」实验中，褐色兔毫的成分被确认为「赤铁矿α-Fe2O3」与「ε-Fe2O3」的混合体，且分布是立体随机取向（纯度不高的体现，对比纯度高的平面周期性分布）。

导致褐色呈现的主要成分是赤铁矿（ α-Fe2O3） 。换句话说，从科学的层面上，褐色/金色均因夹带杂质（ 赤铁矿α-Fe2O3）而导致纯度不足 。

大阪市立东洋陶瓷博物馆藏国宝银油滴则是典型实验中提及的，带有高纯度ε-Fe2O3成分的茶碗，且其晶体呈平面二维分布（相对于兔毫的随机取向分布）。这也解释了油滴茶碗的视觉效果像浮萍漂于釉面之上，而兔毫则感觉深入釉层有立体感的现象。

在油滴的日本1935年的排名里，也跟科学的排名一致：临宇山人油滴为「重要美术品」，大阪的油滴为「重要文化财」（相当于当时的国宝），1951年设立国宝评定后，大阪的油滴被追认为「国宝」。

美意识的抉择

值得注意的是，绝对技术层面上的完美，并非绝对代表艺术层面上的美。假如说 技术指标是一种可被精确测量、量化的具象 ； 美意识就是不可被复制的抽象 。

以这样的角度去思考艺术，「茶禅一味」、 千利休的「侘寂」也就似乎迎刃而解。利休似乎早已知晓 「 完美 」 可遇而不可求，而 「 侘寂 」 则更像是鼓励他在不完美的语境中，全力以赴的励志信条…

通过茶道的重复、规范、动作，利休在技术层面用 「精确/完美」 去规范自己的行为，在美意识上却 用 「侘寂」 的天真浪漫去传播自己的思想，在不完美中全力以赴。

▲ 「 建窑禾目天目茶盏 」 ，南宋 / 苏富比香港秋拍 2020.10.7，估价： 港币 1200-1600万

▲ 「 建窑银油滴茶盏 」 ，「银鞍」，南宋，局部 / 2020.09.13 崇正春季拍卖会，Lot 1602，估价： 人民币 60-80万

大智若愚，利休也从没远离过唐物，而是将唐物留给僧人或至高无上的宾客。在视网膜的愉悦之余，禅宗与茶道又赋予了他精神维度的美意识判断。 当美意识的内在足够强大的时候，也许就是从「目利」走到「目明」的蜕变：

所谓「 目利 」，指的是能看出某种茶器的由来和艺术价值，而「 目明 」则 不限于茶器 ，而是能从生活中的一切器具，乃至自然界的森罗万象中发掘美，也就是说，能够从凡人认为平常普通的事物中 发现惊人之美 。

从「目利」走到「目明」，从渴望被认同到美学自信。利休将这条路走了四百年，作为中国宋代文化的「异地备份」的日本，也许正是值得当下中国借鉴的一段历程。

建窑油滴茶碗

「银鞍」

「大阪市立东洋陶瓷博物馆」

「德川美术馆」

「九州国立博物馆」

「临宇山人」

「静嘉堂文库」

「根津美术馆」

「美秀博物馆」

结语

从日本到中国福建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可曾经这样一段旅途，需要数月的时间。

站在建阳广袤的窑址废墟上，想到那些曾经隔着千山万水，又 毫无损伤的建盏 ，躲避八百年的战火和变动，保存到现在真是 奇迹中的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