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作者:插画师Taylor
作者:邓楚涵
摘自新书《未来,仍是少年》
从某些角度来说,微信的朋友圈是个好东西。
它向外界呈现了自我,不管这个自我形象是真实的,还是刻意塑造的,但在发朋友圈的那一刻,这种形象都是被我们自己认同的。
绝大多数人都有向外倾诉和寻求认可的基本需求,而朋友圈的功能正好满足了这两点,我们可以通过发图文去释放情绪和收获肯定,而后续出现的分组可见功能,更是完美地帮助了人们选择性释放情绪和选择性收获肯定。
朋友聚会拍张合影发朋友圈,以续兴致;
旅行途中拍些照片发朋友圈,共飨美景;
孤灯之下拍页文字发朋友圈,滋养生命。
这本都是大有益处之事,但不知何时我却养成了一种习惯—发完朋友圈后短时间内迅速将其删掉。
我删朋友圈的原因有三:
短暂认同后不认同,长期认同却不合众,以及保护角色的统一性。
“此诗系离别之作,笑亦前尘,泪亦前尘,不知为何此时竟品出了枯木逢春的味道?”
这条朋友圈是我来剑桥读博之前,与朋友摆酒告别之时发的一条朋友圈。
但在第二天酒醒之后,我想到即将和挚友天各一方,千言万语难道一别,昨日的庆幸荡然无存,于是立马删了这条朋友圈,是为短暂认同后不认同。
25岁生日前夕,我还曾经发过这样一条朋友圈:
24岁生日的时候,我刚拿到博士录取通知书,决定这辈子只读书不工作,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废物,马上25岁了,一边科研绞尽脑汁,一边工作马不停蹄。所以,没事别做什么人生规划,没用,反而局限了人生。
时隔一年我依旧很赞同,人生在世,说到底就是量体裁衣,根据生命里的种种境遇做出种种选择。
而生命真正的轨迹往往和我们提前预测的大相径庭,所以我慢慢地学会见招拆招,懒得做人生规划,并且由此打破了自我局限,时常还能收获些生命里的意外惊喜。
但是 “没事别做什么人生规划”显然不被大多数人赞同,虽然我会坚持,但是却没有了分享的意义,所以不久后我又删了这条朋友圈,是为长期认同却不合众。
我曾经还发过这样一条朋友圈:“今天做了一次fashionable(时髦的)的老司机,大家赶紧上车!”并配上一张穿着小短裤、踩着人字拖、骑在沙滩车上的照片。
在这条朋友圈发出不到半小时后,一位前辈同事的私信就到了:“楚涵,你现在在做电视节目,适当注意形象是你分内的工作,你穿个短裤拖鞋还自称‘老司机’,太不像话了,赶紧删了!”
一直以来,我很愿意做、并且就在做一个透明的人,所以我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以发到朋友圈里,因为这就是真实的我。
所以就算有人不喜欢我的朋友圈,那也应该是他们自动去屏蔽我,而不是要我将自己的朋友圈删除。
但是现在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微信里骤然多了几百位朋友,面对各行各业的前辈和同事,基本的成熟稳重的确是必须的,所以我迅速将这条朋友圈删了。
或许有人会问:“既然你后来要删朋友圈,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发呢?”
因为“发了再删”这个过程本身就是精神独立的必经之路,我绕不开,也没有必要去绕开。
没有矫情过的青春是不正常的,不信我们可以打开QQ空间去看看自己当年发出的那些状态和心情,我相信绝大部分人会为青春的矫情感到尴尬,但这很正常,而且这本身就是现如今心智成熟的最好证明。
后来的某一天,我突然决定不再使用朋友圈,并且删掉了之前朋友圈里所有的图文。
因为我最初使用朋友圈,是想真实的记录自己的成长,但最近,我在发朋友圈的时候,总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措辞妥当之后再发,anyway(无论如何),我开始对自己不诚实了,所以我决定把成长的记录放回到日记本里。
再者,朋友圈不仅把我和朋友圈(quān)在了一起,也圈(juān)在了一起,去哪里、做了什么,彼此都知道。
删掉了朋友圈里的所有内容,为了不让朋友们误会被屏蔽,我将自己的想法写在备忘录里,截图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那天是2016年11月13日。
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更新过朋友圈,就连看朋友们动态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起初我以为自己很难真正地摆脱朋友圈,毕竟向外倾诉和寻求认可是人的基本需求,可是当我在意识层面深刻地认识到朋友圈的存在并非向外倾诉和寻求认可的唯一途径后,我一口气就将它冷落了大半年。
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因为抛弃朋友圈就被这个世界抛弃,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并且在结束后获得了认可。
只是这种认可并非来源于微信里的朋友,而是来源于自身。
我获得了信息时代尤为宝贵的自由,同时又朝精神独立靠近了一步。
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结束语中曾这样写道写道:
I learned this, at least, by my experiment: that if one advances confidently in the direction of his dreams, and endeavors to live the life which he has imagined, he will meet with a success unexpected in common hours.
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用两年零两个月的时间做了一个宏伟的实验,他发现如果一个人能朝着自己梦想的方向自信地前行,努力去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就一定能够获得意想不到的成功。
在所有人都在追求金钱的时候,梭罗却去追求自然和纯朴,这是一种何等坚定的精神独立。
梭罗的湖畔独居和中国古人的出世隐居不同,他虽然住在瓦尔登湖畔的小木屋里,但并非真正与世隔绝,而是不断地和各种人交往。
能与芸芸众生交流精神却不被动摇精神,这才是真正的精神独立。
如果一个人很容易被微信朋友圈里短暂而脆弱的抱团取暖感动,那他很可能是一个精神不独立的人。
所以,朋友圈发了再删和对朋友圈的放弃,都是朝着精神独立的迈进,但离真正的独立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距离。
真正的精神独立,一定是像罗素一般,即便身处舆论的中心,也能岿然不动,时刻做好精神战斗的准备;还要像梭罗一样,众生皆醉我独醒,与众生觥筹交错,还能千杯不醉。
那时再回去使用朋友圈,就真是千帆过尽、笑看风云了,再无所谓的认同与不认同,合众与不合众,统一与不统一,表达是乐事,无言也快哉。
*作者:邓楚涵,1991年8月出生于中国贵州,现于英国剑桥大学工程系攻读博士学位,研究方向为地下建筑,曾参与中国上海、天津,英国伦敦,哈萨克斯坦阿斯塔纳等地的多项地下建筑研究工作,并于2012年在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就读学士期间,代表中国赴美国参加全美土木工程师学生竞赛,获地下建筑组冠军。出版新书《未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