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里……住着种种彼此矛盾的因子。她叫春夏,喜欢秋冬;她像颗核桃,坚硬的壳,包裹着涩涩的玉白的仁。她是如此……突然的粗粝的存在,莽撞地以非寻常的姿态闯入世人的视野。她猝不及防,人们,同样猝不及防。浮躁大时代,金像影后的存在,意味着个体的强势突围和进击,成为了自由个性和天地灵秀之美的强大背书。她是《挪威的森林》中男主人公森林偶遇翌日不辞而别的女孩儿,是Stan Getz曲子中踏着bossa nova走来的伊帕内玛姑娘,是村上春树笔下释放了耳朵的摧枯拉朽的力量的耳模女郎。是偶然的美好,是美丽的错误,是奇妙的意外。忽而,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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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的自我修养》by 春夏
我曾经问廖一梅,一位了不起的作家,语言的尽头是?她藏着机锋:沉默。语言,和武功一样,终有其尽。既然语言存在其局限性,不言自明,语言的真实性同样可疑:一个人在表达的时侯,往往,很可能是为隐藏。句子消失空气里,小心思已百折千回绕成了线团。甚至,表达本身便是一次躲藏的过程。第一次见春夏,几个月前,在Miu Miu的“海滩聚乐部”,她爽朗地笑语,像vocalist,与粉色的上衣和蓝色高跟鞋组成trio。后来,她告诉我,那夜她喝了点酒,她是不适应的,她渴望借此保持某种“钝感”,喝一点,“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粉红色的,我好像隔着一块泡泡在看东西,我就会变得柔和下来。”她说,尚未找到通往商业场合的通途。
春夏是个矛盾体,身体里住着彼此矛盾的跳跃的因子。她叫春夏,喜欢秋冬;她笑的时侯像夏日的糖果,可她喜欢“被裹着”的感觉;“有的时候,我好像很容易跟人亲近,但是,有的时候又变得很难。”她像核桃,坚硬的壳,包裹着涩涩的玉白的仁。历经九小时的摄影后,她的句子流畅,可她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可以常常和人聊天或者深度沟通的人,不是跟所有人都可以。”
眼睛会讲话的男人把秘密讲进了树洞,她没有。她是一位写作者(不期而至的一笔稿费让她成为了真正意义的“published author”),习惯性的写作成为她抒发和宣泄自我的出口,当然,也使得她的表述充斥长句且逻辑感十足。她曾写下无数碎片般文字,是向着未知的召唤和期许,是不求回应的唠叨和问询,它们飘浮在数字空间,它们在,它们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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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如此突然的粗粝的存在,莽撞地以非寻常的姿态闯入世人的视野。她猝不及防,人们,同样猝不及防。公共世界以惯有的习俗、礼仪接待她,要求她,驱动她,金像影后回敬以自家招数,“那时我刚刚拿奖,大家都觉得我应该乘胜追击,我反觉得我就是要做配角,我就是要把自己压下去……”这促使她选择了一部作者型影片,《刀背藏身》。“演员来是成全导演,那不是一个让个人发挥的空间……”她仿佛一头倔强的羔羊,在无比强大的体制制造着千篇一律的模式的时代,难能可贵。
我想起约一年前与超模李静雯的对话,她告诉我,一度觉得自己不属于“正常”的审美,微微佝背,甚至想把雀斑去掉……春夏何尝不是如此表述?“我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美女”,“发育的时侯常常故意佝着背”,“有的导演要我把下巴的那颗痣去掉”。她们的成名,意味着浮躁大时代中个体的强势突围和进击,成为了个性的强大背书——体制/体系可以制造一群粘在红毯上的鹅蛋牌女明星,却制造不了剑走偏锋凌波微步四两拨千斤的天地灵秀气。她是《挪威的森林》中男主人公森林偶遇翌日不辞而别的女孩儿,是Stan Getz曲子中踏着bossa nova走来的伊帕内玛姑娘,是村上春树笔下的释放了耳朵的摧枯拉朽的力量的耳模女郎。她是偶然的美好,是美丽的错误,是奇妙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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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W = 周末画报
CX = 春夏
「懂一些,但又不全懂」
MW:我读过你《刀背藏身》时期的工作笔记,常写日记吗?
CX:其实没有,我写它完全是为了自我安抚。恰恰是因为,我当时的情绪没那么稳定,我不确定我在做对的事情,我借助不了别人的帮助,外力帮不到我。写日记,可以不停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我做的是对的,是好的,让这件事能够往这方向继续走下去。
MW:听来,是种习惯。上一次这样做,是什么时候?
CX:我喜欢这样。我经常会有那种小的片段,出现在头脑里。比如我在某个瞬间,突然有了对生活或者对感情的一些的想法,但是我没有办法直接告诉别人,我觉得这种情绪的抒发有点愚蠢,不管是嫉妒还是吃醋还是患得患失。我只能用一些不能立刻让人明白的文字来表达我的情绪。这是一种表达吧,你说出来,就不会觉得它压在你的心里,让你喘不过气,或者,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MW:是否成名让你感到约束,感到无法自由表达?
CX:我依然是个非常自我的人,不论做事说话还是想问题。很多人觉得这是个缺点,但我觉得这(表达)是我生活和工作的一部分,我只换了一个不同的平台或空间去表达。我想告诉你的话我就会告诉你,我不想告诉你的话我就不讲。我有我的思绪,但我觉得未必在这个时机告诉大家最好,那我就先放下来。有的时候,可能我自己也没有想清楚。
MW:我相信你有各种不同的表达/分享方法,可能是一首歌,可能是别的——你曾向一本杂志分享了一首俄文歌曲。
CX:虽然我不会说得那么明确,分享也是一种表达。(近来,有什么打动你的文艺作品吗?音乐?小说儿?)最近,我看了苏童的《妻妾成群》,不是说这本书有多特别,而是我看它的那夜晚很特别。那晚我失眠,两三点的时候都睡不着,起来开灯,开了一盏小夜灯。我把它打开来,就这么念出来了。我家当时没有任何人,但我把它念出来了。我以每个人物的语气去念,老爷该怎么说,太太怎么说,二太太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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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W:喜欢小说儿里边的哪个人物?
CX:怎么说呢,我其实比较喜欢三太太,是因为三太太是一个很悲壮、很浓烈的形象,像我这会儿穿的衣服,红的。很直接很莽撞的形象,她不在乎代价或者别人怎么看她,那样的一个角色。但是在现实中,我又觉得我比较像四太太,你懂一些,但又不全懂,有那么一点小聪明,正是你悲哀的地方。你不知道所有,又仗着自己知道的那么一些去做判断,其实全是错的,是往一个死胡同里走,甚至不知道你去的是哪里。
MW:我相信,如果有机会出演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的话,你可能会演四太太?是否自我与角色的部分重合可能是你接下某个角色的前提之一?
CX:不全部吧。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重合,一种是期待。如果是重合的话,你就会觉得我们相像,我理解它,所以我会去做;期待,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变成她,但依然觉得她很好很美,希望能离她再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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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了,我接受了所有的事情」
MW:回到《刀背藏身》,青青很特别,小说中对她的描述非常之少。你曾讲,喜欢不具备“百分之百优势”的角色,你能就此解释吗?是否你喜欢留有余白的角色设定?
CX:你看过小说儿就会明白,小说对这个角色的篇幅和性格的描写的确很少,她不是像元姑那样是一个饱满浓烈的角色,只要看过书,就知道这是女一号。青青不是的。她是时隐时现的角色,今天在,明天就离家出走了,过了几年又回来了,没人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这就是空间,导演不会给我篇幅,向观众介绍说这个角色是怎样怎样的。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可能只有三秒钟——用三秒钟告诉观众,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我就要靠自己去努力,我怎样用三秒到五秒的时间告诉观众,离开的这几年我过得幸福还是不幸福?观众是很主观很直接的,他们就是能在一瞬间看出她过得幸福还是不幸福。
MW:所谓空间,是你接下这个角色的绝对原因之一吗?
CX:我当时觉得自己需要接受这个角色,一方面是因为我比较叛逆,那时我刚刚拿奖,大家都觉得我应该乘胜追击,我反觉得我就是要做配角,我就是要把自己压下去,就算别人想把我往上推,我都要把自己压下去。我本能地觉得这个时候我做什么才是对的,是最稳妥的,才会有下一步。选择这部戏,一方面是当时我觉得,我该做这样一件事情,另一方面,因为我当时的心情和情绪都有点失控,我没有想清楚关于演员、关于演戏,还有我未来的人生道路,该是怎样的。我觉得那时候我不应该处在一个大家都鼓励我、认同我、顺从我或理解我的环境里。我应该去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们定好了规则、我必须按照别人的套路来服从和遵守,甚至于改变和习惯的环境,我觉得我需要这样的一个(作者电影)的环境。
MW:你的工作方式是怎样的?怎样接近一个角色?又是怎样在剧本的基础之上做出自己的想象、判断和尝试——常常对着镜子排演?
CX:经常。我觉得,靠近一个角色一定是难的,不一定你能碰到每一个角色。我会尝试与她沟通,甚至恳求她,可不可以来找我,可不可以让我了解你,靠近你。我会去尝试理解她的行为,我会问身边的人,反复阅读剧本,跟所有人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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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W:从进组到杀青,前后四个月。你花了多久时间,慢慢适应环境,靠近角色?
CX:我大概花了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在做剧组要求的事,练功,看剧本,每天都在屋里反复想这件事情,沟通,交流。一个月之后,开机了,我接受了所有的事。接受我自己,我的现状,我和剧组的关系,我和剧组每个人间的关系,角色和角色之间的关系。最后两个月非常顺利。当然,我就是一个较劲的人,我还是在无时无刻找一些(新)可能性。我自始至终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没有哪一场戏让我觉得我轻轻松松走上去,轻轻松松就下来了。
MW:这会让你失眠吗?
CX:我经常失眠,我昨晚上也失眠了。当我知道第二天要做一件重要的或者该做的事情的时候,前一天一定会睡不着。
MW:我们回到原著,其中的句子往往短促,留有余味,比如他描述青青的时候写,她小腿肚上似有个人脸的酒窝,喜欢这样的描述吗?
CX:好像是,我还记得他说腰像煮熟的白米粥吧,还是别的什么。就像《太阳照常升起》里边说孔维的小腹像天鹅绒一样,我就在想,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说出来,引起不管是观众还是对手角色的遐想。
MW:再比如:牙齿显现一身骨质,有骨气如刀。
CX:作为演员,你初看这些台词你会觉得,这句话我该用什么语气说?我好像有些说不出口?就算我说出口,别人也会觉得它不成立。但怎么让它成立呢,就是一个月的训练。我每天都在过着一种以前没有过的生活,早上起床开始去站桩,去舞刀,两个人去推手,做一些定时的动作,我未必在一个月后能做出任何像样的武术动作来,但那一个月让你认同了(武术)这件事情。反复去做这件事,会让你对这件事充满尊敬,感到仪式感。它枯燥,但是它有价值,给了我们……底气也好,底蕴也好,让你对它充满了敬意。
MW:是否可以理解成,那一个月的训练让你做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然后,你又回来了?
CX:我回来了,做演员妙就妙在这儿,你不会完全离开一个角色,角色会在你的身体里很长一段时间,你会在某个时间想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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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十米外的一个眼光,不用看都能感受到」
MW:可是,作为演员的春夏和作为明星的春夏是两回事。作为明星,你时常接受访问,受邀出现在林林总总的时装现场——我曾在Miu Miu的泳池边见过你,这对你而言,是压力吗?
CX:我其实没有很擅长处理这样的场合,我没有找到一个快速进入这场合的通道和开关,我还是需要不停疏导自己。我为什么喜欢喝酒,因为有的时候,我没办法快速地把自己调整到放松的状态,我就是一个非常不放松的人,有时候神经会非常紧绷。喝酒的话,会很快让我放松下来,看世界,我觉得大家都在转,或者说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粉红色的,我好像隔着一块泡泡在看东西,我就会变得柔和下来,会容易舒服一点。
MW:喜欢什么样儿的酒呢?
CX:我酒量比较差,酒量差的人幸福的一点,就是可以很快放松下来,不用在意这时候别人看我的眼光或者对我的评价。我真的是很敏感的一个人,不喝酒的情况下,可能别人十米外的一个眼光,不用看都能感受到。而喝了酒就会变得很钝感。可能我想要在(商业)工作中保持一种钝感,因为我不是每天都在演戏,那样的敏感会让我很困扰。如果我老是亲耳听到每个人骂我丑,或者对我有所评价,我可能会崩溃。我是一个自我认识挺清楚的人,如果别人骂我,我心里会觉得我确实没有那么好,我就是没有那么漂亮,我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美女。
MW: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是美女?这个评论是你自己给自己的,还是,你听过很多这样的评论?
CX:都是吧,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过度自信的人,我没有觉得我在外貌上有什么出奇的优势。
MW:女孩子都爱美嘛,喜欢新衣服啊新发夹啊一类的,我很想知道,你小的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美的?或者,最早的爱美的意识?
CX:三岁,大人跟我说,我小时候说我长大以后想做的工作是新娘,每天都当新娘,我想每天都穿婚纱。
MW:记得自己给自己买的第一件衣服是什么时侯吗?
CX: 肯定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有点钱了,给自己买的最贵的一件,是双McQueen的鞋,墨绿色,麂皮的,有丝着绒带子的芭蕾舞鞋。
MW:记得很仔细,说明她仍在。她可好吗?
CX:她还在,但我不是一个很爱惜东西的人,我不会把它放在那边,像一个礼物似的。我觉得它是个东西,应该被使用,但我不能用它了,当然,它对我有意义,我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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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W: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热爱写作的?你在我眼里是个很会写的人。
CX:初中的时候,我偏科,所有的成绩都不好,只语文好。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会让学生对这件事情发生改变,如果老师非常凶或者喜欢体罚,你长大了都会厌恶那们科目。但如果老师是一个积极鼓励的状态,当着全班人的面去朗读你的作文,或者告诉你,你可以的,那就不同。小孩子需要被鼓励。我爷爷特别逗,他从小就鼓励我,一直希望我当一个作家。我没那么自信,觉得我做不到。但他的话会让你觉得这世界上有人相信你,你可以的。于是,你就会有一点小小的尝试的心念,或者说,你就是需要情绪表达。
MW:让我比较感动的是你笔记中写杀青的时候的想象,你想把大家的手捆起来围成一个大圈,不要走,自己坐在中间……那描述非常有画面感。
CX:因为那是我的真实想法啊,人就是这样,你真实的感情和经历就是最好的。
MW:读到这一段,我认为你是脆弱的。
CX:我是个很脆弱的人,我是那种会往自己身上加砖的人,我加了那么多砖头,你再往上边扔一颗稻草,我就倒了,而且,我很仰赖于别人对我的认同和喜欢。
MW:你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因子。有时很自我,很坚韧,有时又很脆弱。有时不在乎外界,有时又很在乎他者的眼光。
CX:对,有些时候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有的时候,我好像很容易跟人亲近,但是,有的时候又变得很难。
MW:你叫春夏,你说,喜欢秋冬。
CX:我是觉得我比较像秋冬。我确实更喜欢秋天和冬天,喜欢被裹得很厚的感觉,穿袜子,戴帽子,戴手套,穿很多层的感觉。喜欢厚的被子,睡觉的时候如果上边有东西压着,你会觉得很舒服。喜欢把手伸到枕头的下边,要有东西压着我。如果没有东西压着我的手,我就不知道手该放哪儿。
MW:你应该不喜欢夏天啊,游泳啊,之类的吧?
CX:我没有不喜欢夏天,但我是一个不会选择在生活中过度暴露着装的人,我几乎边缘在膝盖以上的夏装,长度都在膝盖左右,或者更长。可能跟跟习惯有关,我不太喜欢穿短裤或者短裙,首先是不方便,我也觉得不舒服。我喜欢穿宽松的舒适的衣服,紧绷的,也不是很喜欢。
MW:我感觉,一切连起来了,你的文字,你的表述,你的故事,你的习惯。
摄影:于聪 形象:Moka Shen
采访、撰文:唐卓伟 化妆:张哲伦@ On time
发型:John Zhang @ Andy creation
时装助理:郑小乐、Jacuzzi、MouMou 录音整理:Morella 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