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透过肉体看到自己。于是她经常照镜子。她久久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偶尔令她不快的是,她在自己的脸上发现了母亲的轮廓。
她不仅外表像她的母亲,有时我觉得她的生命也只是她母亲生命的延续,有点像台球的移动,不过是台球手的胳膊所做出的某个动作的延续。
那么,这个动作最初产生于何时何地,后来又如何变为特蕾莎的生命的?
也许就产生于那位布拉格商人第一次当面夸女儿美丽的那一刻。这个女孩就是特蕾莎的母亲,
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时,有九个男人向她求婚。最终她选择了第九个,倒不是因为这个人最有男子气概,而是因为做爱时,她悄声叮嘱他:“小心!一定要小心!”但他故意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也没有及时找大夫给她做人流,弄得她不得不赶紧嫁给他。就这样特蕾莎降生了。
和女儿一样,特蕾莎母亲也特别爱照镜子。一天,她发现眼角有了皱纹,心里直嘀咕,当初的婚姻真是荒唐透顶。这时,她遇到了一个犯过几次诈骗罪并有两次离婚史的男人。于是她跪倒在骗子跟前,抛下特蕾莎和丈夫走了。
她的丈夫变成了最伤心的男子。他过度悲伤,对一切都无所谓,不分场合到处乱说,警察对他的胡言乱语非常恼火,赶紧传讯他,判了他的刑,他被投进监狱。家里被贴上封条,特蕾莎被撵了出来,只好投奔她的母亲。
过了不久,最伤心的男人死于狱中。母亲拖着特蕾莎和那个骗子在一个山脚下的镇子安顿下来。母亲又生了三个孩子。再后来,有一天她又一次照镜子,看到自己老了、丑了。
发现自己一切都失去了,她于是寻找罪魁祸首。
她的第一个丈夫有罪,她不爱他,却使她怀上了孩子;她的第二个丈夫也有罪,她爱他,他却见到女人就追。遇到这两个男人,她实在没有办法。
惟一属于她、不会从她手中溜走、可以补偿这一切的人质就是特蕾莎。
当然,特蕾莎对那个晚上的情景一无所知,不知道母亲曾低声叮嘱那个男子要小心。她体验的犯罪感就像原罪一样说不清。为了弥补这个罪过,母亲让她辍学,十五岁就开始端盘子,挣来的一切都上交母亲。她操持家务,照顾弟妹,但是她一直想“出人头地”,她每次洗衣服时都边洗衣服边看书,手上的水会把书弄湿。
在这个家里,不存在什么廉耻心。
母亲穿着内衣在房间走来走去,夏天有时一丝不挂。继父倒不光着身子乱走,但总是等特蕾莎洗澡时往浴室里闯。她在里面把门锁上,母亲大发脾气:“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怎么样?你美,他不会把你的美吃了的!”。
母亲还大声擤鼻涕,向别人细讲自己如何做爱,给别人看她的假牙。
她的一举一动,只不过是一种粗俗的表示,她要藉此抛却她的青春与美丽。
她要惩罚罪犯,她坚持要女儿和她都活在一个没有羞耻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青春和美貌了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