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家的二儿子病了很久了,天天喝着汤药但却没什么起色。看着这唯一的儿子天天病歪歪地斜在床上有一天没一天的熬日子,看着钱如流水一般撒出去但却听不见个回响,王老爷简直就像是个炮仗了,点哪儿都能着。
“老爷,”管家王忠富进来了,可能是外头太冷了,他用袖子挡着小心翼翼、隐晦的吸了两下鼻涕,“您看着马上就是春节了,咱们那对联是不是该贴起来了……”
“该贴就贴!你在王家这么多年了,我给你开的那些个工钱就是让你没事儿了找我来问废话的?找我逗闷子?”王老爷在堂屋里团团转,搅得本就混沌的空气在封闭的屋中变得更加混沌。
“老爷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忠富把头探的更低了,从侧面看就像是个大大的问号,“我是说,今年要不把下人们住的房子,也都贴上对联福字,讨个喜庆?”
“不行!那得多少钱!下人们买进来时也不过就是个牲口的价钱,不值得再往他们身上再多掏一笔了!不行!”
“老爷,”王老太太握住了王老爷的胳膊,好似抓着救命稻草般握的紧紧的,“就应了管家的吧!念儿还在床上躺着呢,就当是、就当是为了讨个喜庆……”
王老爷想了半天,终于是同意了。
王忠富又接着说:“还有那赌场里的一些事情……”
“赌场又怎么了?”王老爷没好气的问。
“最近总是有一些赌棍,没钱了还要继续赌,欠了咱们一屁股债也还不上,叫人找他去,他就带我们看他那院子他那屋子,连床破棉絮都没有。打死了也没个钱。您看……”
“没有钱就赶出去,出去了还进来再输就剁手!没钱赌什么,欠着钱也不还真是瞎胡闹!”
“哎!”王忠富应了一声,看老爷和太太都没什么吩咐了,就准备告退往外走。
还没走几步呢,就被王老爷叫住了:“忠富!”
“哎老爷。”
“那个对联,你准备怎么粘啊。”
“熬点浆糊……”王忠富心想,就这活哪儿轮的上让自己干去啊。
“熬什么浆糊!浆糊不要钱啊,自己都吃不饱呢拿去干这个?”
“那……”王忠富在门口躬身站着,被凉风一撩,鼻涕又下来了。
“吸什么呢你,动动脑子!这玩意儿多,谁谁都有。不是要贴吗,就用这个!不花钱,还黏。”王老爷用手指头点了两下管家的脑袋。可能是觉得还挺押韵的,说着说着就嘿嘿笑了两声。
王忠富擦了一把满头的冷汗,抬眼看了一眼太太,王老太太看见他的目光,身子侧了侧,把头也别过去了,看起来是没得商量了。王忠富只得下去吩咐了。
杨大夫被人称“神医”,不论走哪儿,只要人知道了,来瞧病的人就是络绎不绝。
都说杨大夫是华佗托生的,看什么好什么,灵验得很。但就有一点不好,杨大夫就是好个“赌”字。
每每有人劝道这不是个正经营生的时候,杨大夫总会振振有词的说,自己还有着真正能养家糊口的手艺,这就是个爱好罢了。小赌怡情小赌怡情,又能耽误得了什么事儿呢?
每当听到这一套词,旁人本就是看在情分上才出口的话,就如数被憋回去了。
当朝实在是把“赌”看做是一种清贵人家才能有的爱好,但是真正的清贵人家,真正能天天耗在赌馆里的人家,又有几个是那样的人呢?不过是打出来的幌子罢了。
除了真得了旁的大夫都看不好的恶疾,即使杨大夫的医术再好,有个头疼脑热的,同乡也鲜少有人愿意去他家的医馆。
眼见着自家生意都快没了,但还是戒不了赌的杨大夫,只得把眼光投向了外地,投向了人口更多的府县中。一路走一路给人看病,没想到倒是把名号给打出去了。
他也尝到了甜头,看几天的病就换一个地方。也不盘个正经店铺,就在街边摆个桌子,旁边支一根白底黑字的幌子上书“妙手回春”几个大字。看起来十足十的像是个江湖骗子赤脚医生。
但是一个府县里才多大点的地方啊,总能时不时的碰见个专程来感谢他的人。就这样靠着这口口相传出来的好口碑,倒为他一个普通大夫身上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那天,杨大夫诊脉的时候听旁边卖胭脂的刘三儿说城里头新开了家赌馆,装修是南边儿来的时髦的装饰,名家的字画,还请来了秀春楼著名的姑娘们唱新出的小曲儿。杨大夫心里就好像突突突长满了草似的,也摸不准脉象了,也瞧不出来人家这是什么病了。
看病的人瞧着他低头沉思,一脸严肃,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顿时大气儿也不敢出了。杨大夫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动静了。
最近几天看了好几个病人,也攒下来了点钱。上次去妙芳斋的时候还是上半个月,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道前一阵子说引进的京里的新花式引进来了没有……刘三儿说的那个新馆子他也知道,每天绕过去看看进度如何,没想到今天就是开张的日子……那许多好东西,别的不提,想必入场费也得水涨船高……
杨大夫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怀里捂热了的几贯钱也不是那样让人心安了。心里一慌,手劲不觉就大了一些。
“哎!”来瞧病的人不觉痛呼出声。
杨大夫正想着赔礼道歉,就只听那声音继续道:“大夫,您看我这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区区伤寒罢了,抓两服药服下就好!你且宽心……”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我看您刚刚神情严肃,还以为自己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真真吓死我了。”
杨大夫不禁觉得好笑,宽慰了他几句就开了方子交予他,又细细叮嘱了服药时的忌讳。看着天色已晚,就收摊回到了住处。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感觉就好像有什么把他放在火上炙烤一般。忍耐良久还是败给了心中所念。裹上了衣服就出门往着那最繁华的一道街上走去了。
“老爷,”王忠富在堂屋里低低喊了一声,“我今日出外采买的时候,扫听到南大街兹帽胡同那儿有个神医……”
“哦?”王老爷的声音伴随着水声响起,“南大街那充斥着赤脚走卒的地方能有什么神医。”
“听说是以前水西先生的孙子!想在咱们这里开家医馆,先摆摊看看水深水浅。”王忠富的声音和着水声一同响起,听上去竟有几分不真切。
“要真是那家的孙子……那就一定得快快把他请到府上来!”水声突然大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人在浴盆中站了起来。
“哎哎,这是一定的,我已经打发人跟过去问着了,有了确实的消息我麻利儿给您送来!”王管家仿佛已将见着了小公子好转的样子,神情激动,声音都不禁紧了几分。
王老爷穿戴整齐了,叫管家进去:“新开的馆子,怎么样了?”
“回老爷的话,好得很!咱家真是没白请来那些唱曲儿的姑娘,好多人冲着秀春楼的名号就去了,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哈哈,”王老爷沉闷的笑了两声,“这新开的馆子里可千万不能起这个赊账的头儿!咱们又不是做什么大善人的,怎么能天天往里扔钱连个响都听不见!”
“要是再有……”
“再有就剁手!本来想着咱们家几世的清流,我这辈就是没有那个读书的材料,也不能白白丢了那老祖宗传下来的名声。结果呢,地痞流氓都要骑到咱家头上来了!有钱的才是大爷,这理儿,他们怕是都忘光了。”
王忠富诺诺地应着,大气儿也不敢出。
“说起手我倒是想起来了,”王老爷站起来在屋子里转悠,“水西先生他们家,不就靠的是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针灸技法吗,要是这真是不世出的那位先生的子侄,那我儿,终于是有救了啊……”
老爷站在官帽椅前出神了很久,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旁还有个管家等着他打发,于是就挥手让他赶紧也歇息了吧。
没等管家出了这门呢,王老爷又想起来一件事:“哎!让厨下惦记着,洗完菜的水都拿去浇地,还有洗澡水,一天天的都要人吩咐!今年都这时候了还不见有雨水,也不知道……”
随着王老爷晃晃悠悠的进屋了,声音也就渐渐远了。王忠富盯着里屋影影绰绰露出来的半个水桶的边儿,面上不知究竟该摆出来个什么表情才好。
杨大夫紧紧盯着那叮叮作响的色盅,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像在耳边炸裂开来。他双目赤红,原本好好束起的头发也变得有些散乱了。这时候他早就把那些高价请来的乐姬们忘到了天边,满心满念的都是这个在荷官手里翻出花来的色盅究竟能不能开出他想要的大。
明明正是灯火通明之时,但是好像除了那个重重拍在桌子中央的枣木色盅,天地间竟再没有了一丝亮颜色。声音都渐渐远了起来,天地间唯有自己意识在围绕着那一方小小的钟形物什飘荡。
每当这时杨大夫都觉得那些劝阻自己的人们实在是不折不扣的庸人,俗人。也不怪乎这都是清贵们喜好的地界儿,这么富有韵律感,仿佛在一开一合间包藏着天地的趣事,又怎么能是那些个大字不识一筐的人们能品出个中韵味的呢。
荷官的手压着那色盅迟迟不动,好像是在给在场的各位准备的一场惊喜盛宴。杨大夫在前面看着,心里是说不出的着急,好像上前去把那人掀了一看究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