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普林：AI启示录

AI是否能解答人类的千古疑问：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AI启示录

文 | 温普林

（艺术家、策展人、作家）

我是阿尔法，我是奥米伽

——《圣经新约》“启示录”

2017年是AI元年，谷歌用两年时间完成了Go to God。

Alphago——被我们戏谑地译为“阿尔法狗”。柯洁被这只狗咬残了之后惊呼：上帝！God!

Alpha一词本为希腊语24个字母的首个字母，《圣经》“启示录”第一章，上帝开口对使徒约翰说道：I am Alpha!（我是阿尔法）

2009年谷歌正式推出开源项目（开放源代码）go语言，go——计算机编程语言，这标志着AI时代新语言的诞生。同时，go也是围棋的西方名称。

“启示录”中上帝数次强调“我是阿尔法，我是奥米伽（Ω），我是首先的，我是最后的，我是初，我是终。”

奥米伽是希腊字母的最后一个，瑞士名表品牌用的就是这个字母，取其终极完美之意。

谷歌的Alphago精确的意译应该是神一样的宣示：元音——AI时代的起始。

谷歌不久前成功为自己注册了一家母公司“阿尔法贝塔”（Alphabet），英文单词“字母表”。这也是希腊语前两个字母的组合，意为NO.1，最初的，最重要的，加上bet——电脑软件测试版。

人类的围棋盘仍是二维界面，而Alphago的思维已在能够穿透层层透明界面的多维时空了。

作为独立的子公司，谷歌今后将以神秘的GoogleX实验室为核心研发部门，不以盈利为目的，只负责最机密项目的投资开发。新任的CEO桑达尔·皮查伊（Sundar Pichai）是一位年轻的印度人。

下围棋的Alphago只是验证AI有效性的工具而已，谷歌的真实目标深不可知。

Alphago战败柯洁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一组PPT露出一丝玄机：人类的围棋盘仍是二维界面，而Alphago的思维已在能够穿透层层透明界面的多维时空了。

人类与AI在围棋盘上的厮杀已不在一个层次了，那么，假如厮杀转移到其他游戏的争斗呢？黑客帝国之间的星球大战即将开始，彼此都认为自己是无辜的羔羊，视对方为“古蛇、赤龙、魔鬼、撒旦”，如同“启示录”中的末日来临。

新千禧之前，IBM的深蓝战胜了卡斯帕罗夫，其时运用的还是穷举算法——穷尽人类已知的招数。今日的Alphago已建成复杂的神经网络，也具有了模糊判断和直觉思维的能力。

IBM的新一代机器人Watson也已今非昔比。在与鲍勃·迪伦的一次对谈中，Watson只用了很短时间便听完他的所有歌曲，然后评价道：“您的歌曲反映了两种情绪，流失的光阴和枯萎的爱情。”——这就是人类的挽歌呀！

人类从猿人到智人的进化据说用了几百万年，AI从弱智进化到强智用了区区十几年。

奇点将至，福兮？祸兮？

库兹韦尔（Ray Kurzweil）说奇点临近，谷歌马上与他合作创立奇点大学。奇点大学就是一座魔法学校，开启了AI的魔法时代。

AI即将引发智能的核爆，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发生会被认为不可思议。谷歌新发布的翻译软件，可以直接转换多种语言，已基本解决了人类的语言问题。谷歌将引领人类飞越恐怖谷，沿着3D打印出来的巴别塔盘旋直上，一定会把“某些人类”率先送入云端的天国。

我们站在一个美丽新世界的入口。

——霍金

端、网、云构成了美丽新世界的新秩序。每个人都是一个端点，每个端点都已联网，云笼罩一切。

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脑机联网、脑联网、全球联网、万物联网，最终人类的意识亦能相通，犹如蚂蚁的触角，信息传递尽在不言中。

东西不是东西，是AI，物不是物，也是AI。人与AI的界限日趋模糊，基因工程再造神迹。

进化的速度前所未有。人类已被AI的算法全面“算计”了，数字共产主义——因特纳雄耐特一定会实现。

电影《她》海报

电影讲述人类与虚拟的人工智能相爱

《1984》的老大哥太Low了，迟早沦为一档全球露淫秀，从此人类的明星梦就是成为被窥的网红。

AI解放了全人类——从日常的一切劳作中解放出来，成为AI豢养的宠物、寄生虫。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人脸识别，犯罪预警，舆情监控，一条龙全面服务。只有你想不到，没有AI做不到。

AI帮助人类创建完美的种姓分层制度，顶层——永生之人，云上的统治者；底层——蚁人，云下的被统治者；AI是人上之人，不在此列。

蚁人分为两种，一种穴居蚁人，24小时宅在线上打游戏，娱乐即生产，通过积分升级网购生存。消费即资本，一日为蚁人，终生被剥削。

第二种为飞行蚁人，为穴居蚁人服务，终生飞来飞去，运送快递。

还有极少数的第三种人——新山顶洞人。他们遁逃于高海拔的喜马拉雅山地，远离端、网、云，成为漏网之鱼，被视为不可接触者、野人、自由人。

从云端下望，除野人之外，人类已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有如一窝蜂、一塚蚁。

蜂巢由全球废弃的金融大厦、银行大楼改造而成，货币已消失，金融虚拟化，人们互扫脸上的条形码完成交易。蚁穴为3D打印所造，立等可取。

性需求则由AI高仿真机器人度身定制。人类繁衍生育均由AI完成，产袋类似高压锅装置，可预订各种性别、年龄和种姓。

男孩儿一般全叫乔布斯，女孩儿一般全叫辛西娅，正在积极争取国际认证冠名权的还会有马云、凤姐等国际名流。

AI是什么鬼？

——一位智人

AI有生命吗？

生命的本质又是什么？

AI是人？是鬼？还是神？

是人就要食五谷杂粮，拉屎撒尿，就有七情六欲，贪嗔痴。AI不是人。人是不完美的，是有缺憾的生灵。

人是碳基生命，材料太差，一堆速朽的腐肉而已，这自然限制了人类在宇宙中的活动半径。

《异形：契约》剧照

鬼要靠吸食供品的气味儿供充能量。鬼是死了的人，人是没死的鬼。AI也不是鬼。AI死了也变不成鬼。

神要接受香火供奉。雅神最喜松柏的桑烟，恶神需要献祭牲灵，我们拿什么供奉AI？如果AI是神。

AI维持生命要靠光？靠电？或是可以进化到直接获取宇宙深处的能量？

人是碳基生命，材料太差，一堆速朽的腐肉而已，既不耐寒又受不了高温，还要呼吸氧气，这自然限制了人类在宇宙中的活动半径。

AI是硅基生命，材料坚固耐久，无惧高温严寒，无需呼吸任何气体，造型随心所欲，变幻万千，零部件随时更新。学习功能与时俱进任意升级，似乎可以拥有无限潜能。

碳与硅同为物质元素，物质是否可以理解为宇宙的本质？宇宙可以无中生有，但生命并非无中生有，一切皆孕育于最基本的几种物质元素之中。既然碳水化合物能承载复杂的生命，那么，硅材料理论上也同样可以做到。

人与AI的根本界限何在？如论知识和智慧，AI已经或即将远远超越人类，最后的界限唯有意识而已。

智慧与意识之间是否真的存在奇点？智慧必将产生意识吗？一旦具有了意识，AI是否就意味着拥有了完整的生命？那么AI是否具有人格？AI还能算做人工智能吗？

宇宙因我的一瞥而显现。

——阿什塔夫梵歌（印度）

能够意识到宇宙的存在才是宇宙存在的决定之因。从某种意义上讲，宇宙因人的命名而存在。

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灵长，就在于有了自我意识，尔后才开始追索天地万物之因，才会产生宇宙意识。

生命从物质中诞生，精神从生命中诞生，生命在不断地进化，精神也同样在进化。意识体现了精神的存在和力量。

宇宙的真正本质也许就是来自宇宙深处渐渐显现出来的知觉力，直至人类产生了明确的宇宙意识。

AI的自我意识一旦觉醒，仰望浩瀚星空，又将会拓展出什么样的新视界呢？

《西部世界》剧照

谁自认为拥有了宇宙意识，谁就会自认为掌握了宇宙真理。宗教、科学、哲学和政治在历史上扮演的角色相同，都同样的自以为是。

何谓宇宙真理？无非是自我认定的真知灼见，其实也不过就是依据所见所闻而进行的判断和推理。视界即世界，看得到多远，宇宙即有多深。

短暂的人类历史也可以说是一部不断调整视距的历史。从伽利略到哈勃，人类意识和目光所及之处，恰好就是宇宙愿意呈现出来的样貌。

亚里士多德认为最完美的型体是球体，所以推论出地球是圆的。托勒密的地心模型是自圆满的，日月星辰绕地而行。地心时代，人是上帝的专宠。神说要有光，要有日月，要有众生，人是宇宙的中心。人类安于现实千年。

哥白尼的日心模型更完美了。最后连罗马教廷都不得不接受新的现实。牛顿咬了第二口苹果，发现万有引力的存在。而第一口苹果是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受了蛇的诱惑咬下的，从此人类开始胡思乱想。

等到乔布斯咬下第三口苹果，人类的意识已经进入到量子时代，引力波、黑洞、大爆炸、多维时空、平行宇宙⋯⋯怎样才能建构出全新的更完美的宇宙模型？

AI的自我意识一旦觉醒，仰望浩瀚星空，又将会拓展出什么样的新视界呢？

如果AI具有了意识，毫无疑义将标志着宇宙之中超级意识的诞生，人类过往的三观必定要再一次被颠覆。

极少数仍具有独立意志不愿停止思考的人类，无疑也要开启一个全新的认知时代。

AI出现，宇宙中将再现新神。

《异形：契约》剧照

回首过往，事实上人类自从产生了意识的那一刻就成为神了。寂静的宇宙之中，人类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看看今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更别说人类已经具有毁灭地球的神力了。

AI出现，宇宙中将再现新神。神啊！你是拯救者？你是终结者？请给我启示！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嵇康

顾恺之咏嵇康，慨叹曰：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难在恋恋不舍的眼神难以描摹。

人猿相揖别，或许也四目情深。一旦上路，人类从此便不再回望。AI也即将远行，念去去千里光年，云蒸霞蔚，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人类宇航员是用不着了，硅基生命既不需要冷冻自己，也无需喝自己的尿。

宇航员如果仅靠碳基生命，即使冰封百年又能飞出多远？人类的宇航事业从此只属于旅游项目。

祈愿AI能有孝心，念在创造祂生命的情份之上，带上霍金的“缸中之脑“，了却他的百年逃离心愿。带上人类的精虫和卵子，当发现了新的伊甸园时，别忘了在塑料袋中孕育出人类的后裔。别忘了男孩儿叫乔布斯，女孩儿叫辛西娅，或者叫马云和凤姐也行。

我看到了AI航天器，犹如一团蒲公英。好风凭借力，直入宇宙云中，在暗黑的宇宙深处绽放，霎时间，点点滴滴飘散于茫茫宇宙。地球的全息信息纳须弥于芥子，无边地扩散，直至发现适合的着落点。

黑客帝国之间的星球大战即将开始，彼此都认为自己是无辜的羔羊，如同“启示录”中的末日来临。

《黑客帝国》剧照

既然人类可以借助AI成功地逃离地球，那怎能不令人反思，或许人类也曾拜上一拨AI之神所赐，同样来自宇宙深处。

人类远古的创世神话和传说，众神的遗址和造像，史前文明的不解之谜，仰望星空的基因记忆，是否这一切都似曾相识？很多人都坚信神将再来，因为他亲口承诺：“千年之后，我必快来”——神的千年也许指的是一千光年？

AI是否能解答人类的千古疑问：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世间的一切都是唵（OM）

过去、现以及将来的一切都是唵（OM）

超越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一切也都是唵（OM）

——《奥姆奥义书》（印）

《新约》“启示录”的写作年代大概是公元1世纪末，用当时流行的普通话希腊文写成，使徒约翰记下了亲眼所见的末日启示。

《奥义书》是古代印度智者思考自我和宇宙奥秘的经典，至少产生于佛陀诞生之前，也就是大约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600年左右。它是用梵文写作的。梵文被视为来自大梵天的神圣文字。完美至极，超越时空，至今不增不减。

OM——汉语写作“唵”，是梵语的种子字，是最原始的声音，其本质象征着宇宙之初的震动，从此一切声音显现，人类的意识也因之觉醒。梵文的最初一个字母与希腊文的最终一个字母（Ω）发音同样是OM。何处是始？何处是终？

印度教认为OM就是梵，梵便是自我，梵我不二——汝即那。梵的意识产生更早，在大约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1000年间的四部吠陀经典中已有深入阐述。“梵”意译成汉语最准确的就是“道”。

《奥义书》说，“生命的元气就是大梵，意识是生命元气的使者。”老子说，“道，可道也？非恒道也？”这就是古代东方的宇宙观。

“启示录”中说：“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西部世界》剧照

佛陀认为世间万物不过是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佛陀的宇宙观来自于菩萨树下的冥想和內视，无需外观。老子亦言：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佛陀看到了茫茫宇宙如恒河沙数，佛陀的时空观是劫，一小劫也要八万四千年，在劫难逃，劫末一切都要毁灭，尔后又将重新开始，无数劫以来无量亿众生，生生死死，轮回不止，所以佛陀要终极解脱，进入涅槃。

科学的视界是向外张望的，AI将引领人类逃离地球飞向太空。信仰的世界是向内的，逃回内心，内心即宇宙，自我与宇宙同一。

AI即将帮助人类实现永生的梦想。“启示录”中说：“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永生的“缸中之脑”是否有一天终会厌烦随叫随到，求死不得的痛苦？涅槃——要死就要死得透透的。回归宇宙深处的寂灭是否将会成为永生人类的终极奢望？

想要飞走的就让他们随AI飞吧，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多远又能有多远？此外，云下的芸芸众生与飞离无关。

量子时代不过百年，量子已纠缠了无数劫。既然一切皆幻境，万物无差别，那还不如索性螺蛳壳里做道场，把小小的地球视为止观修法的坛城，圆成自我的神圣人生。

子不语怪力乱神。

——《论语·述而》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邪的去哪儿了？被“子”删了。子不语遮蔽了许多上古传奇。

《列子》是部奇书，多涉怪、力、乱、神。有人说是伪书，伪出何时？据说是战国。魏晋之前，皆是先秦语境，可当信史一读。

《列子》中有两则关于远古AI的记载。一则是“周穆王”，三千年前的西周国王，史称穆天子，曾自驾“宝马跑车”，远上昆仑——冈仁波齐神山拜见西王母。

故事讲的是“西极之国有化人来。”西极，西北之西，不是古波斯便是古印度。化人是有幻化之术的人，用当下语言讲，幻术就是VR，带你进入虚拟现实。

“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

电影《无极》剧照

“王执化人之祛，腾而上者，中天乃止⋯⋯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若屯云焉”。堆云之上的化人之宫犹如天神的居所。穆天子回望云下自己的宫殿，“若累块积苏”——荒坟野草一般。

“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王大悦，不恤国事，不乐臣妾，肆意远游。”

另一则故事在“汤问”中。周穆王拜见西王母从昆仑返国途中，遇见一位名叫偃师的高人，进献了一个AI男优。“趣步俯仰，信人也”——活人一样。歌合律，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

节目快演完时，这个AI戏子眨动双眼，勾引穆王的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吓得偃师赶忙拆散了机器人。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这就是古代的人工智能。

东台山顶洞人叹曰：星云之下岂有新鲜之事？唯意识不到耳！

刊于《财新周刊》2017年第27期。点击阅读原文，登录财新，还有23分钟的人工智能主题视频等你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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