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个月前,上海徐汇宜家商场进行闭店改造。
不到4年前,这家店已经花了4个月时间改造。
更早一些时间,宜家北京四元桥店外墙标牌被拆卸了下来。网友被惊了一跳,也吓得宜家赶紧出来解释:没事没事,只是在做日常Logo(标牌)清洁保养,门店正常营业中。
这两家是宜家在中国大陆最早亮相的店面,一个小动作就挑动大家的神经,背后是有原因的。
宜家,遇到了点麻烦。
几年前,作家胡安焉在回忆自己北京送快递的生活时,写道“休息日我则常到宜家打发时间,因为宜家有空调,离我小区只有几百米。我喜欢缩在宜家的沙发里睡觉……”
可现在,很多人发现,宜家的沙发上似乎没有人蹭睡了,门店也不像先前那样热闹。
整个2024年宜家店里到处都是打折的黄色价签,让人怀疑这到底是北欧轻奢小清新的宜家,还是“最后三天”的清仓大卖场?
变化确实正在发生,数据说明一切。
2024财年,宜家母公司英格卡集团(Ingka Group),营收下滑了5.5%到418.64亿欧元。
净利润更是同比下滑了46.5%到8.06亿欧元,甚至都不及它受到疫情重创的2020财年。
在中国市场,挑战更大一些。
公开数据显示,宜家中国在2024财年的营收占到英格卡集团全球销售额的3.5%,低于去年同期的3.6%,从上一个财年的120.7亿人民币下滑到了111.5亿,即便这一年它还新开了4家门店,总数达到了39家。
如果和2019年最高的157.7亿销售额相比,跌幅将近30%。
英格卡集团给出的解释,是“零售总额同比降低主要源于商品售价的调低”。2023年,宜家开始大打价格战,遍及63个国家和地区,超过2000种商品平均降价15%,结果就是增客没增收。
宜家中国CFO李雷预计,2025财年里还会投资2.73亿人民币,呈现超过500款更低价格的产品。
虽然降价促销,我们屡见不鲜,但当宜家走上这条路,还是让人直呼看不懂:
宜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宜家了。
1998年中国大陆地区第一家宜家商场
1998年,中国内地第一家宜家宜居在上海开业,次年在北京开出第二家店。
和许多外资品牌入华一样,宜家的头炮打得非常响亮。
北京四元桥宜家是京城首店,开业时桑塔纳和富康轿车停到了一站多远的街边。不到两个星期,热情似火的北京人把宜家货架上的商品抢购一空,甚至有人一星期去了六七次还不够。
有外媒当时报道,说这是“北京第一批中产阶层”的集体出动。
作为全球市场的一部分,中国市场延续了它在欧美的成功关键,用社会学家托德·哈特曼(Tod Hartman)在《法国如何宜家化》文章中的话说:
宜家解决了法国小说家乔治·佩雷克(Georges Perec)提出的困惑:糟糕的家庭状况与良好的生活品位之间的差距。
当时的中国家具市场还没有统一规范的产品设计和上门服务,采买家具用品是对“智力和体力的双重考验”,宜家高大宽敞的卖场,整齐摆布的货架间,明亮简约的设计和明码标价的吊牌,都令消费者耳目一新,快速喜欢上!
虽然宜家主打的是有设计的性价比,但因为当时国人收入普遍不高,从北欧过来的洋品牌也依然让我们仰视了很多年。
大规模城市化启动后,宜家的定位又正好弥补了租房人的需求,在当时的居然之家(高端整装家居的代表)和北京十八里店(廉价家具门市部的代表)之间,提供了一种精致又不太昂贵的选择。
当时宜家在中国如日中天,零售额从2013年的63亿元增长到2019年最高峰的157.7亿元人民币,6年时间达到了原来的约2.5倍,远远超过全球平均增速,可谓最辉煌的6年。
到2024财年底,宜家在中国共有39家门店,比2023财年增加了4家门店。
数十年来,宜家的成功秘诀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成为全球零售界对标学习的榜样。
而宜家成功的核心,则离不开创始人英格瓦·坎普拉德(Ingvar Kamprad)缔造的两大系统:宜家设计系统和全球供应链系统。
因为市场上的成功表现,简约美观、环保实用的“民主设计”(Democratic Design)理念成为各大院校设计专业学习的对象。
宜家女设计师Sarah Fager分享的设计手稿
按照宜家设计总监Marcus Engman的说法,他们的设计系统分为四个层级:
1)设计总监把控整体风格;
2)瑞典总部的设计团队,100多名设计师通过内部竞争的方式为产品找到最后的设计方案;
3)遍布世界各地的外围签约合作设计师丰富产品线;
4)通过设计院校或设计大赛选拔出来的学生设计师(或设计产品)维持人才储备。
既保证了设计多样性,也兼顾成本和效率。
至于宜家供应商,总量浮动在1300-2000家之间,不分彼此地遵守极为严苛但有效的《IWAY标准》(IKEA Way of Purchasing),优胜劣汰,成本、货期、质量甚至社会责任都是被考核的重点。
其中有长期合作关系的中国供应商超过450家,2024财年里宜家从中国采购的份额占全球28.6%,论产品件数则占到全球40.8%。
得益于坎普拉德搞的这套幕后体系,宜家一直以来都是对手“模仿但无法超越”的对象。
瑞典的阿姆霍特(Älmhult)小镇是坎普拉德的家乡,也是宜家的设计总部。
那里有一个4000平米的产品开发空间,上百名设计师脑子里千奇百怪的想法会在这个地方交流碰撞,手稿、设计图经过3D打印变成最早的原型。
而为了充分发挥全球供应链优势,宜家能让Galant佳兰特抽屉柜的桌面和桌脚分别在波兰和中国的工厂制作,最后再在全球同步出售。
1956年宜家第一款可组装的知名产品Lövet边桌
在进入中国时,宜家这套体系是如此成熟可靠,国人对它越了解,就越信赖。
但是短短二十多年,中国消费市场发生巨大变化,可能是宜家始料未及的。
从1998年到2023年,中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3300元提高到了3.92万元,京沪等一线居民超过了8万元。
截至2023年底,我国城镇人均住房建筑面积超过了40平米,基本和日本持平。而根据央行2019年的调查,我国城镇居民家庭的住房拥有率达到了96%,有一套住房的家庭占比为58.4%。
此时,在社交平台上不断有网友说出扎心的话:我都买房了,家具我还要买宜家吗?
新国人开始觉得宜家的东西不够好,尤其是材质,宜家大多数板材都是实木颗粒板(刨花板),成型灵活,成本低,但耐用性就差点意思。
比如,只卖49元的55厘米款LACK拉克边桌,桌面是用蜂窝板和刨花板制作的,真的是把成本省到了极致。
拉克边桌(左)、斯拉图床架(中)和思吉拉台灯(右)
在软包床架销量榜排名第一的SLATTUM斯拉图床架,799元,几根细弱的钢管支撑着床面,床头板用的也是聚酯纤维(涤纶)和聚氨酯海绵,让人总感觉不那么踏实。
而像STRÅLA思吉拉台灯这样的氛围类产品,清新的北欧设计风,可灯罩是纸做的,清洁打扫很不方便,它和灯泡还得另外购买。
买过宜家产品的可能会有体会,就是常常会在两三年后质量就出现问题,对于买房人士来说,这种品质多少有点太“凑合”了。
更不用说,对于早就被电商购物、送货上门惯坏了的中国消费者而言,到巨大无比的仓储门店里逛店自提实在是对体力精力的考验,满329元才能包邮的门槛不算低,多数国人也没有DIY安装家具的兴趣。
那对于租房人群而言呢?这可是宜家目标人群的基本盘。
根据58同城、安居客发布的《2023年毕业生租住报告》,22.2%的毕业生倾向于选择长租公寓,66%的受访者考虑普通小区住宅。
但不论哪种房源,简装修、家具家电齐全、拎包入住已经是最基本的租房要求,而绝大多数房源现在都能提供。
仰视就变成平视,或许还有点俯视,成了宜家在中国有今天遭遇的重要背景。
除了足够丰富的小商品还在维持基本盘,留给宜家大件家具的机会似乎不多了。
2018年5月,工作近十年的瑞典女设计师Sarah Fager才第一次来中国。
作为宜家的总部设计师,她的几款塑料容器类新品,被安排在浙江宁波的工厂里生产。
美国国家设计博物馆负责人Bill Moggridge把宜家式审美称为“具备全球性、功能性的极简主义……它很现代,但也相对中立,避免明显的地方特色,这样才能凭借规模效应压低产品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