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正厅干部34年发改生涯之思】其一：两大变量或决定未来生存发展环境

编者按：

本文作者为上海市发展改革委巡视员、党组成员王思政先生。王先生34年发改委职业历程，参与国是，经历改革，体味百态，在2017年这最后的一个工作年头，写下十个篇章共计四万字的思考文章。

文章原题为《大变革、大转型、大融合、大创新——关于“十三五”规划的解读与再思考》，但其中不仅是写规划，更是写历史、写当下，判断趋势思考未来，且行文常见俏皮活泼，相当可读。

规划者也是生活者，建设者也是体验者，所谓家国情怀，上下求索，字里行间一览无遗。经由王思政先生授权，自3月1日起，识局将择十日推送这一系列文章，以飨读者。

作者序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参与，岁月都在历史的长河中流淌。

蹉跎岁月，缤纷多彩的改革开放大好年代、颠覆变化的年头，能碰上一个都是难得，我算是都赶上了。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大多以“末班车”的方式在赶，如文革、上山下乡、高考、分配工作、“数字移民”等等。

这辈子除了没当过兵，农民、工人、职员、公务员都干过，还读了5所国内外大学。

因为生活在中国上海，因为在发改委这个大家庭、大平台上学习工作锻炼了34年，我参与了七个半“五年规划（计划）”，经历参与了我国历史上多个破天荒的项目和大事件，两次获得国家荣誉称号，走访考察了60个国家（地区）和约250个城市，受益良多。

2017年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年，感谢时代的馈赠，感恩长期以来领导和同事们的支持帮助，也感谢自己的努力，将一些心得体会写下来，为职业生涯画个句号，也希望能对后来者有些许启发和借鉴。

这些年我们经常讲一个顺口溜，“变化是找死，不变化是等死”。我考证了一下，这个说法实际上来源于西方的一句话叫change or die，其本意是不变化等于死，跟我们讲的不完全是一个意思，具有更加积极应对的含义。扎克伯格讲，现在最大的风险是不愿冒风险。

编制规划是顶层设计，有一个时间的长度和空间的跨度。每一次编制规划，都要对过去、对未来有一个综合的研判：过去发生了哪些变化，还存在哪些大的问题，未来是什么样的趋势，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十二五”规划时，就作了不少前瞻预判，但是今天这个时代确实有更多更大的变化，甚至是颠覆性的，难以预料预测，不少人感到难以适应。这使我们想起十九世纪英国大文豪狄更斯在《双城记》序言里写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狄更斯那个年代面对的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大变革带来的困惑，今天面对的是知识革命大变革带来的困惑。

比如“十二五”规划编完刚开始实施，就遇到微博突然红了，没想到紧接着又出来一个微信红遍天下。现在BAT三巨头，连小学生都知道。这是非常颠覆的三个公司：一个是人和信息的交流，一个是人和物的交流，一个是人和人的交流。微信就是人和人的交流。

图1 BAT 三巨头

规划的第一步是编制《总体思路》。这些年我们一直讲问题导向，但是认清问题的本质，以及找准产生问题背后的原因，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

规划编制之初杨雄市长就对编写小组强调，“你们要使劲想”，潜台词是想不出也要想。回忆起大学时读书记在笔记上的一句名言，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

研究思路时我们分析了九大问题，或者说是九大变量，思来考去，认为其中的两大变量可能会决定未来的生存发展环境，未来的学习方法，未来的资源配置，未来的制度供给变革，未来的企业组织架构重组，未来的人力资源素质配备变化等等，而且这两大变量伴生融合在一起，放大了对未来预测的难度。那么是哪两大变量呢？

一个是本轮金融经济危机的深重影响，一个是知识经济爆炸式增长的深远影响。

金融经济危机的影响

本轮危机到今天已经八、九年了，好像连底部都没看到。危机爆发的头几年，有个比较流行的观点，认为本轮危机是伴随着知识经济几何级增长背景下发生的，可能会很快走出来，现在证明这个观点不正确。

2007、2008年危机后，上届政府总理家宝同志曾经两次提出某某年可能是最困难的一年，可是到了2015年下半年和2016年初，媒体上又再次出现2016年可能是最困难的一年，甚至悲观地预测说2017年可能才是最困难的一年。有一段时间媒体热炒某权威人士说中国经济步入L型增长，大家都有点健忘了。

其实在2015年12 月中央经济工作会上，总书记就作了两个判断，以前没有这样说过。一是分析中国经济可能步入“L型”增长，不可能通过短期刺激实现“V型”反弹。

当晚，就有个网民发了个风趣的帖子：“L型”的增长导致“V型”反转没了，结果是“LV”没了，意味着要勒紧裤带过几年苦日子。

总书记另外一个表述是，由于第三波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的持续作用，将对新兴经济体带来很大影响。我们是搞经济工作的，对这些新的表述很关注。始于2007、2008年的危机发源地是美国，然后第二波影响到欧洲。香港当年用“金融海啸”这个词非常形象，危机像海啸一样是一波一波来的，不少人在第一波海啸中扛住了，但是在第二、第三波冲击中倒下了。

“金砖五国”中，中国、印度经济增长虽然下了个台阶，但仍然有近7%和7%以上的增长，2016年中国经济拉动全球经济增长占了33%的权重，可是其它几国困难重重。

巴西经济面临百年不遇的萧条，货币雷亚尔从2014 年6月至2015年底贬值达到70%，GDP增长有可能面临罕见的三连跌，2015年是负3.8%，创了史上最大降幅，2016年上半年是负4.6%。经济的困难又影响了政局的稳定，女总统罗塞夫被高票弹劾，成为巴西历史上第一位被弹劾的总统，连翘首以盼的首次在南美举行的奥运盛会开幕式都没能参加。

俄罗斯经济增长迎来了两连跌，卢布贬值超过50%，经济总量已与广东省相当。韩国的经济发展亦碰到很大困难，朴槿惠成为韩国历史上第二个被弹劾的总统。

本轮危机已表现出明显的新特征，从产品过剩到金融过剩，甚至创新也相对过剩，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如此之多、之快的创新，使我们错觉创新不够了，不少创新尚未很好应用就被新的创新迭代、替代了。

图 2 金砖五国GDP年增长率一览

知识经济爆炸增长的影响

●人类知识增添第三来源

大家知道人类的知识来源传统上有两大方面，一个是书本知识，一个是科学实验，用马克思的观点再加句话叫劳动实践，实际两者是一个范畴。但是计算机、特别是大型计算机诞生以后，人类的知识来源也颠覆了，增加了第三来源。

多年以前，美国人第一个宣布再也不搞实体核试验了，当年中国是反对的，可若干年后我们也不搞了，大家想想到底还搞不搞？实际是转移了阵地，到计算机上继续搞，三维仿真、模拟现实等一直没停过。

上海浦东陆家嘴建造的“上海中心”大厦，是中国第一、世界第二高楼，这么一个新地标建筑，大量的设计都是非标的，用传统的办法已很难顺利建设。于是项目建设单位就引进了国际上一种比较先进的软件技术叫BIM，对项目规划、设计建模、施工建设和运营管理等进行全过程辅助管理，真正做到了边设计边施工，大6大缩短了建设周期、降低了建造成本。

因此，美国有专家激进的观点认为，一切可以软件化的知识都不是知识，这对中国人长期形成的死记硬背的学习方法和思维方式是个极大的挑战。美国前教育部长Richard Riley讲了句更雷人的话，要教导现在的学生准备胜任还不存在的工作，使用尚未发明的科技，去解决我们还未曾想到过的问题。

●未来会不会出现新的物种？

由于计算机、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快速进步，我们必须思考未来是否可能会有新的物种诞生，出现三种人。

一种是“生物人”，即我们人类还在，尽管人的智商自计算机诞生以来出现了轻微下降；

一种是“机器人”，这个东西发展很快。2015年初日本孙正义发明的“逗逼软妹”家用机器人，上市后销路不错，“她”不但能读懂人的表情，看懂人的眼神，“她”自己也带表情了。还有谷歌公司的阿特勒斯“猛男”机器人，主要用于军事和野外作业，2015年12月测试，已能独自穿越高低起伏的雪中森林，摔倒后可自如地爬起来，除了“他”的计算能力，“他”的感知能力、人工关节的操控能力已达到很高水准。而且“他”还能倒走，这是智能机器的一大进步。

第三种“人”还没想好名称，暂且叫“人机器”，即给生物人的体内装上了各种生物芯片和脑芯片，可以和手机、计算机对话，大大改变了人的生物特性，使人的潜能够获得极大释放，人的缺陷能够被最大限度遏制，这样的“人”既不是传统的生物人，也不是机器人，成为“人机器”，新的物种会否就这样诞生了？

孙正义预测，到2018年机器人的智商将达到10000，而生物人的平均智商只有100；到 2040 年，全球机器人的总量将首次超越生物人的总量，达到100亿台。台湾富士康集团曾宣布要引入100万台机器人替代现有人力。2015年7月在德国大众的一家工厂，一名技术员被一台安装调试中的机器人击中胸部遭遇不幸，发生了全球首例机器人致生物人伤亡事件，由此引发了霍金、比尔盖茨等科学家的担忧。

图 3 生物人

图 4 孙正义与家用机器人 Pepper

图 5 “人机器”

●新需求 新文明 新制度

做规划要研究未来需求的变化、甚至会不会诞生新的文明？

有一幅网络漫画叫马思洛人类需求的2.0版，在五个基本需求之下又加了wifi和充电，大家看了一定会笑，但蛮形象的，因为这两样东西已经成为当今人类的基本需求和标准配置，片刻不能离开。

早在2010年芬兰政府第一个立法规定，将宽带上网权上升为基本人权，即所有芬兰公民在公共场所免费享有不低于1M 的宽带上网权利。以前社会商品零售额是我们观察评估消费的重要指标，现如今信息数据消费成为新的风向标。

台湾地区这几年的经济发展止步不前，但有一个亮点全球遥遥领先，网民的每月数据消费达到10个G，美国网民2G多，中国网民近400M。我国台湾地区政府部门、公共场所和企业院校等机构大多有免费便捷的wifi服务，且不需密码就可连接。

图 6 漫画——人类基本需求 2.0

在苹果手机和微信发明之前，我们人类真的不知道自身还有这么多需求，这两个创新发明真正做到了创造需求，引导消费。

以微信为例，2015年底微信用户已突破了9亿，提供的直接和间接就业岗位1000万，拉动的信息数据消费1000亿元，每天上微信平台的人数达30亿人次，创造了天文数字。2016年上半年，仅微信的活跃用户就已达到 7.23亿人。

什么是活跃用户，有两个维度的指标。一个是感受度，活跃用户每天早上起床后先刷微信后刷牙，每晚上床前刷完牙再刷一遍微信，有人起夜时还要瞄一眼微信。一个是技术指标，活跃用户平均每四分钟低一下头刷微信，一天要低二百多次，无数照片说明我们都成了低头一族，所以现在医院里看眼病、颈椎病的医生生意特好。

微信有句口号叫“连接一切”，我看叫“微信 is everything”更确切。马化腾在微信发明之初说：“发明微信是为了用好每个人的碎片化时间”，现在这句话也应该改一下，微信已使每个人的学习、工作和休闲时间全部被碎片化，微信重新发明了存量时间，与100多年前爱迪生发明灯泡，延长了人类学习、工作和休闲娱乐时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人类的早期文明来源从来都是“依水而生”，如6000多年前最早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发源于伊拉克的两河流域；“古希腊文明”发源于爱琴海；“古埃及文明”发源于尼罗河；“古印度文明”发源于恒河；“中华文明”发源于黄河、长江。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知识经济飞速发展、新文明开始“依网而生”，许多企业进入“无数而不生，无网而不胜”的新时代。

俄罗斯科学家几年前按照全球各国网站和平台流量大小画了一幅互联网星球图，流量最大的地方是新文明产生最多的地方，网络语言、歌曲、游戏、文学等盛行。全世界最大的互联网星球是谷歌和脸书，中国最大的互联网星球是百度和微信。

路人皆知的例子是马云硬生生在人类历史上创造了第一个互联网节日，11月11日光棍节（全球购物狂欢日）被世界认可。网购电商微支付成了年轻人日常消费的标配。2016 年的“双11”，全球的交易额达1800亿元，来自全球235个国家和地区的消费者通过中国电商平台购物。接下来，12月12日有可能将被打造成第二个网商节日。

图 7 [俄罗斯]鲁斯兰·艾尼基维绘制的互联网地图

●成功是失败之母

当今世界唯一不变的东西是“变”，“黑天鹅”到处乱窜，未来唯一能确定的是它的不确定性，变化已经颠覆了传统的价值观、认知方法。

2012年美国的百年企业柯达公司轰然倒下，倒闭的原因是诺基亚公司在手机里安装了照相功能，与最大的竞争对手日本富士公司没有任何关系，诺基亚也从未想过要把柯达干掉，但跨界打击、躺着中枪就这样发生了。更没想到的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诺基亚手机在销售创新高（占全球市场40%）的情况下也倒下了。2013年9月微软公司宣布收购诺基亚手机，在新闻发布会上，诺基亚的CEO对着全球媒体感叹：我们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最终的结果是我们输了。说完后与全场40多位高管泪流满面。

马化腾看了新闻说，当今这个时代巨人倒下时，体温还是热的。马云后来说了更离谱的话，这个时代如果你早晨睡过头了，干脆就不要醒了，一直睡下去得了。大家想想，诺基亚到底做错了什么？根本的错误是你不变别人会把你变掉，你变慢了，“快鱼会吃慢鱼”。统计数据告诉我们，过去15年，曾经站上神坛最后坠入深渊的公司比比皆是，中国有句老话叫“失败是成功之母”，现在发现这句话可以反过来说，“成功是失败之母”！

这次“十三五”规划中央领导和国家发改委领导高度重视，央视拍摄了大片，新华社制作了神曲。从1953年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至今，历史上头一回，由总书记亲自担任“十三五”规划建议起草小组组长。习总书记讲：“要以发展理念的转变引领发展方式的转变，以发展方式的转变引领提升发展的质量和水平”，“规划科学是最大的效益，规划失误是最大的浪费，规划折腾是最大的忌讳”。

要看清时代的变化，农耕时代人们只要会耕地、养牲畜，就能活一辈子；工业时代人们只要会一、二门技艺，就能享用一生；知识时代人们必须终生学习、不断更新理念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图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