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思维能力比喻为语言能力,那么逻辑就是语法,概念就是词汇,两者缺一不可。概念是我们思维的基本单位,每多掌握一个概念,我们的思维词汇量就多一个,思维能力就高一分。
今天要给大家介绍两个相对的概念,它们都非常重要,但不是很容易理解。为了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这两个概念,这篇文章会使用信息密度较低的方式写作。
这两个概念分别是,人格化,去人格化。
人格化:把某个东西当作人来对待
什么叫“当作人来对待”呢?我先来解释一下什么叫不当作人来对待。
假设我身高不够高,够不着高处的东西,于是我就搬来一个梯子,站在梯子上就能拿到高处的东西了。我对待这个梯子,就是不当做人来对待的。我会简单粗暴地搬运这个梯子,不会对着梯子说“辛苦了,谢谢”等词语。哪怕我非常细心地使用这个梯子,防止梯子受到损伤,这也是因为我希望以后能好好地使用这个梯子。我本质上不关心这个梯子,至少不会像我关心一个人一样。
同样还是假设我身高不够高,这次我选择找一个身高比我高的人来帮我拿高处的东西。不管这个人是我认识已久的朋友,还是素未谋面的店员,我都不可能把这些人抱起然后安置到某个具体的地方,然后踩在他们身上从而拿到高处的东西。我会对他们说话,发出请求。我会担心他们拒绝,如果他们确实拒绝了我的请求,我也会认为他们有权拒绝。我还会在他们帮了我的忙之后表示感激。在以后对方需要我帮忙时,我也会去帮这些忙。总之,我对这些人是有关心的态度的,我不会把他们当作梯子这种工具来利用。
如果人类总是把人当作人来对待,把非人对象不当作人来对待,那么我今天这篇文章也就不用写了。正是因为人类会把一些不是人的东西当作人来对待,把一些应该被当作人来对待的东西不当作人来对待,所以人格化和去人格化这两个概念才值得强调。
那么,人类会把什么非人对象当作人来对待呢?
养过宠物的人大概都能体会自己对宠物的态度,无论是可爱的猫咪还是调皮的小狗,亦或是胖胖的仓鼠,只要是我们付出很多心力去养的宠物,我们都在某种意义上把它们当人来对待了。我们会给这些宠物取名字,出门后会担心它们在家里过得好不好,它们生病了我们会着急地把它们送往宠物医院。一些爱狗心切的人士,甚至把自家的狗看得比人还重要。我的一个朋友开玩笑说,她去冰箱里拿冰棍,她妈都会阻止她,说那些冰棍是专门买给狗的。
除了宠物之外,我们还会把一些自然现象当作人来对待。打雷时,我们可能会认为这是雷公发怒了,我们甚至会下跪向雷公磕头,献上一些鸡肉或其他食物,希望雷公息怒。这其实就是把某种自然现象人格化了,然后我们就开始向对待一位人一样对待自然现象。我们用食物去祈求下雨或者祈求停雨,这就是把“雨神”看作一位有权力的人,可以被我们送出的礼物以及我们诚恳的态度所打动或收买。
有时候,我们也会把一些物件当作人来对待。一位雕塑家花了很长时间做出来的一件雕塑,他/她可能对这件作品有着特殊的感情,不会把它当作一件用来展览的工具,而是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希望它能得到他人的认可,受到大家的照料。一个小女孩可能很喜欢她的某个毛绒玩具,她会把这个毛绒玩具当作一个真人朋友来对待。有时候我们也会把虚构对象当作人来对待,比如小说里的人物。一位男子可能爱上了一本小说中的女主角,他甚至决定不再看别的小说,因为他决定要对这位虚构的女主角保持专一。
还有就是一些抽象的社会组织,也会被我们当作人来对待。班级就是如此,很多老师都会要求学生具备集体荣誉感,要爱自己的班级,不要损害班级的利益。但班级其实本不存在,它是一个抽象的社会结构。老师却要求我们把它当作一个人来对待,要求我们爱这个人,保护这个人。公司、国家等概念,也是如此。一位公司的创始人可能真的会爱他开创的这家公司,把这家公司当作他/她的孩子来对待。他/她甚至会要求自己的员工也像自己一样爱这家公司。许多国家的国民也被要求爱国,要把国家当作母亲一样来爱。
把非人对象当作人来对待,这本身无所谓对错。只要我们把这种倾向限定在自己身上,不去强求他人也把你所人格化的东西也人格化。你可以把你的毛绒玩具当人来对待,但不可强求他人也把你的毛绒玩具当人来对待。你可以把某棵大树当作人格化的树神来对待,但不可强求他人也把这棵树当作树神来对待。你可以把你的宠物当人对待,但不可强求他人也把你的宠物当人来对待。你可以把你的国家当人来对待,但不可强求他人也把你的国家当人来对待。这点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人们总是误以为自己的言行就是世界上唯一正确的模板,所有人都应该像自己学习。
去人格化:把某个可以当作人来对待的东西不当作人来对待
如果说人格化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个人趣味,无碍大众,那么去人格化则是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
人皆有同情之心,当我们看到他人受伤难过时,我们虽然身体上不会受伤,但是心理上也会感到难过。这可以被称之为一种镜像反应。孟子说,人皆有恻隐之心,当一个小孩子马上就要掉到井里去时,我们都会忍不住自己的冲动,去伸手拉一把这个小孩子,以免他掉到井里。不管这个小孩子是自己的亲人,还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甚至是仇人家的孩子,我们也需要用意志力强压自己救人的冲动,才能任由这个小孩子掉进井里。
换言之,一旦我们把某个对象人格化,我们就会不忍心伤害这个对象。我们会关心这个对象的切身利益,就像我们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一样。而去人格化,正是要求我们把这个对象不当作人来对待,不去关心这个对象的切身利益。如此一来,人们就更容易去伤害这个对象。
首先容易被想到的去人格化对象,那就是战场上的敌人。如果战场上的士兵也把对方当作人来对待,那还怎么忍心将对方痛下杀手呢?所以,我们会将战场上的敌人或多或少地去人格化,让我们的士兵认为那些和我们同属一个物种的人类,其实是恶魔、妖怪、邪鬼,让我们的士兵不要对敌方产生同情心,能残酷高效地杀死对方。
还有就是一些病人,比如麻风病人曾被广泛地去人格化,我们会将这些因麻风病而导致面部畸形的强制隔离到某处,以免其将麻风病传染给他人。严重的精神病人也会被强制送到精神病院进行治疗。人人都很讨厌被利用,这其实说明了,我们把我们所利用的人,去人格化了。这些被我们所利用的人,实际上被我们当作梯子一样的工具所对待。我们假装关心这些人,假装把这些人人格化,其实是想要利用这些人,想要把这些人去人格化。而之所以我们要去人格化这些人,就是因为,如果不如此做,我们就不忍心利用他们。
甚至,一个人可以把自己也去人格化。例如一个意图自杀的人,他可能就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工具,去达成某个目的(比如为家人骗取保险金)。不过,把自己去人格化是一个很有争议也很复杂的情况,这里不多谈了。
儿童、老人、妇女、黑人、印第安人、农村人等等人群,也被或多或少地去人格化过。儿童被认为是不成熟的人,不可以自己做决定,不可以接触特定的信息。老人则被认为是社会的负担,脾气古怪,难以伺候。妇女长期没有投票权,直到近代,女性的地位才渐渐接近男性。黑人和印第安人就不多说了,城市人对农村人的歧视,在中国也很常见。
我想大家都已经明白了,把某某对象去人格化,就是把这个对象不当作人来对待。人们经常会对某些对象进行去人格化处理,这是一个事实。不过我们最关心的不是事实,而是规范。
也就是说,我们最关心的,不是一个人有没有把一个东西去人格化处理。我们最关心的,是一个人应不应该把一个东西去人格化处理。
这个问题就非常复杂了。放在古代,人们会认为对女性进行去人格化处理是天经地义的,而今天大家都会认为这样做不好。在奴隶制存在的时期,人们认为对奴隶进行去人格化处理,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今天大家都反对奴隶制。在今天,有人认为不仅仅要对所有的人类进行人格化处理,还要对黑猩猩等灵长类动物进行人格化处理,甚至还要包括海豚等较聪明的动物。
我并没有标准答案提供给大家,这个问题本来也不存在标准答案。我倾向于认为,不分性别、肤色、年龄等所有人类,都需要进行人格化处理。植物人、胎儿等特殊人群(智障和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不属于这种特殊人群),可以进行去人格化处理。所有非人对象(动物、自然现象、社会组织、物件、虚构对象等等),都不要进行人格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