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英红的样貌让你无法相信她已经五十七岁了。相对于香港电影中同样饰演妈妈角色的女演员鲍起静和叶德娴而言,惠英红的苹果肌、微挑的眼角,依然留有韵味。
她接下的妈妈角色,往往出于破碎家庭,看起来是家庭戏,实际上展现她演技的依然还是独角戏,比如2009年为她夺得八个女主角奖项的《心魔》。
《心魔》(2009)
她的戏份不像鲍起静在《天水围的日与夜》中演绎平淡温润的母子关系,也不是叶德娴在《桃姐》中那种主仆情深的催泪设定, 她最摄人的表演,其实是她独自在审讯室,面对儿子就是个杀人犯这个事实的那一刻,那种崩溃感。
她眼睛不看镜头,没有涕泪横流,下巴紧缩,僵硬的脸部线条试图消化悲伤,这种独木难支的沧桑,给她演绎的角色带来了无可取替的情感厚度。
《心魔》(2009)
惠英红不看镜头,镜头就从她身上找情感,观众体会到故事所留下的创伤,是最动人的。她在2013年麦浚龙的《僵尸》饰演寡妇杨凤,丈夫是杀人犯,相依为命的儿子小白被鲍起静饰演的老妇狠心关在厕所里祭了僵尸,她一改胆小怕事,拖着狼牙棒去找僵尸复仇。
《僵尸》(2013)
即便在最后,她还是不可避免做了炮灰,但那种唯一一点点爱都被剥脱的绝望感,爆发出来,也还是令人印象深刻的。
《僵尸》(2013)
为她夺得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新作,罗耀辉导演的《幸运是我》中,她饰演脑退化的独居老妇人芬姨。这是她最显老的一部电影,仿佛将生命的时针往前拨了几十个年头,尝试演绎一个孤独老人的悲哀和期盼。
《幸运是我》(2016)
其中有一幕,她白发缕缕,盘腿斜坐在老式收音机旁抽烟,神态黯然,抽着烟。仿佛吐出的烟圈全是人生不可说的情感,这与《僵尸》中杨凤坐在楼梯间抽烟的那种如愁似苦的神态如出一辙。
《幸运是我》(2016)
《僵尸》(2013)
以女演员抽烟时的情感密度而论,惠英红是相当好看的,这自然与她不愿被提起、早已被淡忘的演艺生涯前半段有关。
常有人会提起惠英红就是第一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女主角,但多少人还记得她前半生坎坷与辉煌?
《幸运是我》(2016)
她其实是满洲正黄旗叶赫那拉氏后裔。父亲出身大户,但全家逃难到香港,损失钱财,穷困潦倒。兄弟姐妹共八人,年长一些的都被卖去学京戏,其中就有演员惠天赐。惠英红四岁就在湾仔洛克道一带的红灯区叫卖养家。
十二岁开始,惠英红已经是美丽华夜总会的中国舞艺员,得到张彻、李翰祥等名导赏识,出演《射雕英雄传》中的穆念慈一角,进入邵氏,这都还不算是传奇。
《射雕英雄传》(1977)
她能够在籍籍无名时期,得到刘家良导演率整个刘家班支持她,众星捧月一般,在十部电影中,如《烂头何》和《五郎八卦棍》等,都是当仁不让的女主角。
《烂头何》(1979)
《长辈》的剧本,仿佛度身定制,二十出头青春甜美的少女程带男,是唯一女角,连刘家良都要在一旁抬手弓腰称呼她为长辈。原本没有功夫底子的她,因而显露出打女一般的身手,捧下金像奖女主角。
《长辈》(1981)
第一届金像奖女主角是惠英红前半生的高峰,却难以维系。在香港电影盛产女星的八十年代,她既没有找到武侠形象的定位,也未能在动作女星中打出一片天地,与杨紫琼、杨丽菁、胡慧中、大岛由加利等一争长短,几乎从主流制作中消失。
也就是说她中间的二十多年,虽然接戏不少,演了很多无聊的动作烂片,但在香港电影圈的存在感其实是非常低的,说过气了也并不夸张,这和动作电影自身的发展周期,及惠英红的个人状态都有关系。
惠英红曾经向外界透露,人生最低迷时她内心极度抑郁,难以振作,尝试吃安眠药自杀。
但终于没有死成,看到母亲痛哭的脸,惠英红想通了:「我有钱有房子,暂时没地位,可以重头再来啊。」她报了香港中文大学的课程,学习英语,学习风水,还考了情绪病治疗的牌照。
没有人想得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像一出绝处逢生的史诗传奇。惠英红在短短的几年间,凭借《心魔》《僵尸》等片,迅速确立了演技派的地位。
《心魔》(2009)
惠英红拿捏出色的角色,往往都以负面情绪定位,这是否和她人生中某个阶段的经历有关呢?《幸运是我》中的芬姨,失忆、狂躁、孤独、倔强之下,小心维护着的一点点生存的火光。这与我们在电影中所遇见的大部分妈妈角色都不太一样,反而在西方电影中更容易找到相似的角色脉络。
比如大表姐詹妮弗 劳伦斯在《乌云背后的幸福线》中所饰演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寡妇小姨子,演技大神梅姨在《八月:奥色治郡》中所饰演的那个吸毒又坏脾气的妈妈,又或者莉莉·汤姆林在《与外婆同行》(Grandma)中饰演的那个不合时宜、行为古怪的外婆。
《八月:奥色治郡》(2013)
总之,这些角色的特点在于,她们是在情感的废墟之中寻找失落的珍珠,而不是我们所惯常看到的正面人物,反复强调着已经建立起来的人伦情感。
从这个角度而言,惠英红在《幸运是我》中饰演的芬姨,是找到温和着陆点的《一念无明》中的金燕玲,与旭仔之间建立起来的感情,是就是这个孤寡老太太从都市情感废墟中捡到的一颗珍珠。
《一念无明》(2016)
电影中,芬姨跟阿旭说心底话:「自己最希望能有个儿子」,便是这个角色心底那一点点火光跳动的时刻了。
《幸运是我》(2016)
《幸运是我》之所以动人,一方面是因为惠英红联想到患上老人痴呆已经去世的妈妈,想象着自己的老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交出了曾经装身的「打女」、「美女」的盔甲,任由所有脆弱、负面的情绪流淌出来,展示的是生命的脆弱和残缺。
《幸运是我》(2016)
影片最后芬姨以画画作结,现实中惠英红同样喜欢画画,也算是小小心愿的埋伏吧。
《幸运是我》(2016)
其实在2017年金像奖之前,惠英红以另外一部新作,跟何宇恒导演合作的《Mrs K》在不少电影节,如釜山、新加坡等,获得关注。她演绎了一个亚洲版本的《杀死比尔》。
《Mrs K》(2017)
在戏中,原本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Mrs K,受到自己往日黑道生涯的威胁,为了保护家庭,不得不重操旧业,打出一条血路。
惠英红做回打女,也应该是她最后一部动作电影,在她重新以演技定位自己之后,这部戏就变得更加令人期待了。
演技精湛的功夫皇后,别说香港,全世界几乎也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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