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不久,王弗恭恭顺顺地跟在婆婆程夫人后面,照顾老小、烧火做饭。在苏轼读书的时候,她总是拿着针线静静地坐在丈夫旁边,一言不发。
有时候苏轼在想:“我媳妇儿该不会是个傻丫头吧?”
直到有好几次,苏轼背书卡了壳,王弗无缝连接背诵出下一段。
苏轼故意考起其他教材内容,王弗都能够清晰地表述课本的中心思想、梗概大意。
苏轼惊呆了,他握住王弗的手: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才貌双全的美女子?”
“娘子,我更爱你了。”
如此完美纯净的爱情,如果非要给苏轼和王弗拍一部电视剧,那一定是《不可不信缘》、《假如爱有天意》吧。
然而,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绝不是他们婚姻生活的全部。
遥想那时候的苏轼,真是“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22岁进士及第,大宋作协主席欧阳修对他的应试作文佩服得五体投地,抑制不住狂喜之情发了条朋友圈:“读轼书,不觉大汗淋漓,痛快酣畅。三十年之后,恐怕没有人谈论老夫了吧,哈哈。”
意思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这个文坛领袖马上就要心甘情愿地被苏轼拍死在沙滩上了!
26岁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特科招考,位列制科第三等。
什么?你觉得还不够牛逼?
要知道这个级别的考试,一二等向来纯属虚设,整个宋朝都没人考中过。
就连第三等,自大宋开国以来,在苏轼之前仅仅一人曾获此殊荣。
苏轼再一次震惊了世人,他是响当当的全国第一和开国第一。
从名不见经传的川娃儿到一举成名天下知,新婚后的那些年,苏轼往往不是在京师,就是在去京师的路上,简直春风得意,不可一世。
16岁,这个本该是撒撒娇、卖卖萌、听听歌、追追剧的美好年纪,王弗却以稚嫩的肩膀扛起了苏家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尤其在婆婆去世后,更是独撑大局,引得苏家老小交口称赞,贤惠能干堪比程夫人。
嘉佑六年,苏轼任凤翔县签判,带着王弗一起去报到。
对着这个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的毛头小伙儿,王弗不止一次地劝告:“相公啊,初入职场切忌乱说话喔,咱们一定要保持低调,好不好?”
每当家里有客人来拜访的时候,王弗就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等客人一走,她就把刚才的谈话一一复盘,分析其中利弊:
“此人就是来拍你马屁,有求于你的,你又何必跟他废话。”
“此人跟你这么快就打得一片火热,将来说不定看你不爽友谊小船说翻就翻。”
“哇,娘子英明啊!”当着王弗面,苏轼总是嬉皮笑脸地点赞,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呵呵哒,私底下依旧我行我素,满嘴跑火车。
治平二年,王弗突然撒手人寰,年仅27岁。
父亲苏洵郑重地告诫儿子:“媳妇儿跟你在一起的11年太不容易了,苏家没有给她过个多少好日子,你可不能忘了她啊。”
“是的,父亲。”苏轼含着眼泪,护送王弗的棺椁回到眉山,葬在了母亲的身边。
十年之后,熙宁八年正月二十日,密州,夜。
苏轼在办公桌前伸了一个懒腰,灭蝗虫、抓盗贼......最近的公务实在是太繁忙,看来又是一个加班之夜了。
猛然间瞥见镜中的自己,不觉心头一震:
曾经那个才高气傲、神采飞扬的玉树临风少年,现在已经是尘土满面、两鬓斑白的中年油腻大叔了。
当初“致君尧舜”的凌云壮志,早已灰飞烟灭,那些当年把自己夸上天的朋友们,如今竟然恨不得踩上自己几脚。
寂寞山城人老也,40岁的苏轼无奈苦笑。
忽然间,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涌上心头:
“你总说天底下无一个不是好人,相公,你会吃亏的呀。”
苏轼的心猛地一阵刺痛,十年生死两茫茫,虽然不是经常忆起,但是王弗无疑在自己内心最柔软最深处的地方。
要是弗儿还在,就好了。
那天夜里,苏轼做了一个梦:
他突然长出一双翅膀,向着峨眉葱翠、蜀江澄澈的四川飞去。
等他终于抵达家乡,天才刚刚破晓。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柔和地透过小轩窗,照射在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上。
16岁清秀美丽的王弗,正坐在梳妆台前,画眉、涂唇......
觉察到还赖在床上被窝里偷瞄自己的丈夫,她调皮地扭过头,“扑哧”一笑。
苏轼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儿,竟然呆住了。
这是新婚伊始无数个普通的清晨,苏轼最幸福的一刻。
当时只道是寻常!
“弗儿.......”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苏轼却感觉喉咙突然被卡住,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余汹涌的两行浊泪在沧桑的老脸上肆意地流淌。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失去就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