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山东聊城辱母杀人案件以急星烈火之势席卷全国,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对当地的行政、司法和警务系统造成了剧烈的冲击,从政府舆情的角度,此次事件堪称极其严重的舆情危机。然而,对此次事件的理解绝不能仅限于此,事实上,它对当前包括大陆在内的现有政府体制,具有相当强烈的政治警示意义——它预示了一种政治上的技术危机。在此,我将就此予以解析。
(本文取自《无可匹敌的力量——群众运动》一书,作者:王陶陶)
新权力的崛起:以人民的名义
此次事件(包括其他类似网络舆情事件),实际上反映了一个问题:一个假借“人民”之名的新式权力,正在互联网发达的国家迅速形成,并对现有政治秩序构成挑战:
大多数现代国家,都会默认或者承认一个基本的政治原则——权力源于人民的认可,人民有权决定国家事务。
在过去,这基本就是一句空话。
因为人民真正管理国家是极为困难的。一方面,作为终日劳碌的平民,他们既没有财力、渠道,也缺乏精力去关心国家大事;另一方面,平民即便想要表达对某项国家事务的兴趣,其意见的采集,也是极为困难的,即便是互联网之前的传统民调,也受制于调查机构的意愿和成本而相当局限——西方传统媒体的民调,某种程度上具有政治工具的作用,可以对某项政策进行背书或者打压。
在这种情况下,东西方政治精英普遍通过各种代议机构,以“人民授权”的方式有效管理国家。
然而,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这一模式渐渐遭到史无前例的挑战。
随身通讯器材的迅速发展,使得国家大事畅通无阻地即时传达到每个人手中,这就让民众随时随地都能对国家事务产生看法,而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又使得民众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将其对某项政策的态度集中反馈。
在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瀚无边际的民意能够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汇聚成一股洪流,并对某些问题清晰地传达出自己的声音。
由于民意在现代政治法统上是先天正确的,具有不可置疑的政治合法性,这就使得在现有政治体系之外,涌现出一股截然不同、不可低估的新权力。
在中国,此次辱母案就是其中的典型,民意迫使最高法律机构介入事件,这实际上就是以一种“以人民之名”命令式权力的体现;在美国,特朗普为了威胁共和党议员支持自己的禁止
穆斯林
七国入境政策,不断凭借
普遍支持禁令的党内
即时民意,命令共和党高层屈服。
毫无疑问,这种难以预测的新权力,首先冲击的就是现有政治体制的稳定。
新权力的中心:自媒体人——
挟民意而令
“挟天子而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后汉书·袁绍传》
技术变革催生新的政治权力,动摇甚至摧毁传统政治体系的先例,历史就曾过。法国大革命前,随着传统报纸媒体的出现,报人得以引导民意,并借助民意的力量,为自己铺平权力之路,从而对传统体制构成了巨大的威胁,这一方式,在后续的现代政治历程中被不断效仿——传统媒体”以人民之名“挑战体制——直到政治体制不断改革,能够适应或者驾驭传统媒体的破坏力。
”力量源于人民的阅读!“——埃贝尔(1757~1794)(
Hébert, Jacques
),
《杜歇老爹报》主笔,
夸夸其谈的报人,热衷于于煽动革命,被罗伯斯庇尔处决
法国大革命的政治领袖 报纸名称
(那个时候,报纸刚刚在西欧出现,法国是文化传媒最先进的西方国家)
热月党人塔里安 《公民之友》主笔
热月党人弗雷隆 《人民代言人》
主笔
山岳派激进党领袖埃贝尔 《杜歇老爹报》
主笔
(几乎都是骂人的,销量也最好)
山岳派温和党领袖丹东、德慕兰《老科德利埃报》
主笔
吉伦特领袖布里索 《法兰西爱国者》
主笔
1917年俄国革命领袖
报纸名称
(20世纪初期,相对落后的俄国报业刚刚成熟)
列宁 《 火星报》主笔之一
马尔托夫 《 火星报》主笔之一
普列汉诺夫
《 火星报》主笔之一
托洛茨基
《 火星报》主笔之一
斯大林 《真理报》
主笔之一
加里宁 《真理报》
主笔之一
布哈林
《真理报》
主笔之一
加米涅夫
《真理报》
主笔之一
季诺维也夫
《真理报》
主笔之一
“权力的根本在于人民,能够赢得人民者,就能够赢得国家。”
——阿道夫希特勒就《人民观察家报》的评价
事实上,政治权力的本质,就在于对民众的影响力。在当今中国,那些拥有千万听众的大V本质上就是新权力的潜在中心。作为民意的汇聚和传播点,这些大V实际上具有极强的政治潜力,他们甚至不需要传统媒体那样庞大的机构,就能轻而易举、
快速
地影响民众对某项问题的观感,从而以民意代言人的身份发声——对于传播资源有限的地方政府来说,对这些大V的新权力,实际上是极度缺乏抵抗力的——这迫使这些地方政府通过
政治
成本极高
的行政力量反击之。
需要注意的是,新时代民意的表达能力,更让权力代言人能够轻松假借民意的力量,取得对政治事务的实际影响力(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意大利新近崛起的最大在野党”五星运动“领袖贝佩·格里洛,就是一位意大利网络大V,他本人就是通过网络影响广大的粉丝,最终形成自己的政治力量;而美国新近就任的总统特朗普,同样是以互联网辐射自己的影响力。
不过,从目前的多个事实来看,这些新权力的中心,恐怕很难以谨慎的心态对待自己的新权力。这对国家的前途,将是有益无害的。
政治成本急剧降低
互联网不但催生了新权力和新权力的中心,还急剧降低了组织性新政治力量壮大的门槛,锐减了政治宣传和组织的成本:只需要轻轻推送即可传播其政治理念,只需要设立一个通讯群组就可以让成员交换意见——历史上,政治成本从未如此之低,以致于任何民间组织都能轻松负担——而列宁和希特勒在他们的革命生涯中,最发愁就是宣传、组织所需的金钱和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