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整体上能发表出来的东西基本上是为了学术评价的目的,不是面向社会改变的目的。根子上的问题就是,我们到底是只做专业知识分子,还是在专业知识分子之外可以做一点改变?
所有知识分子还是希望自己起码有一些社会情怀在的,尤其是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的人。我们现在其实缺的是一种带有理论视野、理论观点的社会调查,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而且能够真的去推动一些社会关键层面的改变。
——郑广怀(华中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教授)
1980s—2020s,是中国社会发生急剧变革的四十年。
改革开放、国企改制、单位解体、下岗潮、加入世贸、出国潮、房地产热、互联网繁荣……如同过山车一般光怪陆离的变化,将一直生活在静止状态中的人们抛入了未知。
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事实,学者与写作者能够做些什么?
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严飞、
社科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田丰、
资深媒体人伊险峰与杨樱,怀着深厚的现实关怀与社会责任感,书写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十多年来,严飞始终关注着都市蓝领的生存状况。
早年读大学时,严飞曾对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展开调研;
2016年,他前往北京太阳宫菜市场,跟踪调查菜市场拆迁对于菜贩的影响;
近几年短视频风潮日盛,他把目光转向快手上的大城市务工边缘群体,通过访谈深入他们的精神世界。
大城市里的打工者,往往会陷入一种巨大的身份焦虑之中。离开家乡越久,就越有一种“回不去”的惆怅。而在大城市里,湮没在人群当中的他们又始终有着“被看见”的强烈愿望。
城市务工者的精神世界,就在这种焦虑麻痹和渴望“被看见”的交织中,每天周而复始。
而这种情况不只出现在底层劳动者身上,更是广泛存在于各个阶层与人群中。不论是外卖小哥、快递员,还是都市白领、大厂员工,抑或是经营者、企业家,都面临着相似的焦虑与挣扎。
这一情绪的根源,在于人们身处在一个日益变化的转型时代。
如同处在一列高速前行的列车上,车上的人就好像是在赶早高峰的地铁,被后面的人潮推着往前走。
严飞把这种社会形态称为“悬浮时代”。身处其中的人们,没有根基,飘在空中,不停地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是又抓不住。欲望得不到满足,无时无刻不被焦虑、焦躁的情绪所折磨。
身为社会学学者,严飞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批判性与社会关怀。他开始思考:自己能为人们做些什么?
他写下《穿透》一书,把经典社会学理论与当代中国的众多社会热点相结合,让更多人看到自身困惑与焦虑背后的结构性原因。
《穿透: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
严飞 著
有时,严飞会对社会学学者的局限感到怀疑:穿透社会表象,了解到这个社会的结构性变化,是不是就一定可以消除人们的焦虑?对此,他经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
但严飞愿意把这样的痛点呈现出来。他相信:
呈现问题,就是改变的开始。
几年前,田丰与朋友小聚,得知在深圳龙华三和人力市场,生活着一群“三和大神”。
三和大神是一群年轻打工者,他们只做日结工作,干一天玩三天;白天四处闲逛,晚上睡大街;吃5块钱一碗的“挂逼面”,喝2块钱一大瓶的水;在臭气熏天的网吧里待到天明。
2018年,三和大神火遍全网。有人津津乐道于他们“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生活方式,有人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态度心生向往,也有人鄙夷地认为他们都是社会败类。
身为研究者,田丰无法接受这些主观臆断的想法,遂动起了研究的念头。恰逢学生林凯玄自告奋勇要去三和做田野,他们一拍即合,开启了研究。
历经180多个日夜,二人在几乎没有得到资助与支持的情况下完成了调研,写成了20余万字的《岂不怀归:三和青年调查》,于2020年8月出版。
《岂不怀归:三和青年调查》
田丰 林凯玄 著
田丰与林凯玄以学者的眼光凝视三和,抛弃种种假设、偏见与理论束缚,通过细致的田野调查,还原出客观而真实的三和图景,将三和青年群体完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书一问世,便产生了广泛的吸引力。三和青年倦怠与失落的心态,在不同阶层、地域、行业的人群中,产生了微妙的共振。除了学术书读者与社科爱好者,众多文艺界人士也表示了他们对这本书的喜爱。
书出版后,田丰与林凯玄又去了一趟三和,查看当地最新情况。受疫情的影响,三和人力资源市场已经关闭,三和青年也早已四散,不知所踪。
几个月后,田丰接到当地管理者的电话,得知三和已经改造完毕。三和大神,这群红极一时的都市传奇、“丧文化”与“躺平”代言人,彻底消失了。
田丰原以为,《岂不怀归》可以为今后的三和研究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没想到却成了最后一本。
中国社会正经历着剧烈的变革,很多社会现象转瞬即逝,甚至在系统研究完成之前可能就已经消失。田丰认为,
当下的议题、细小的群体同样应该有人关注,哪拍只是先记录下来,作为留给后人的资料,也许再过个三五十年,这些白描式的资料就显得弥足珍贵。
大学毕业后,伊险峰便做起了媒体。他相继创办《第一财经周刊》与《好奇心日报》,成了众人口中的“中国媒体界凤毛棱角的人物”。
这些年来,伊险峰一直保持着对中国四十年社会变化的兴趣——这变化快且剧烈,总需要一个来龙去脉。
一个问题始终在他的心中盘旋,驱动着他的思考与写作:
在巨大的社会变迁中,是什么决定了普通人的命运?
2018年夏天,伊险峰在一场同学会上遇到了自己三十年未见的初中同学,这次重聚给了他灵感。
他怀着媒体人的本能、敏感和理想主义,和同伴杨樱一起,带着多年来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完成了一部从未有人尝试过的书写——《张医生与王医生》。
书的主角,张医生与王医生,正是伊险峰的初中同学,他们如今都是口碑甚佳的专业人士,也都出生于工人家庭。
两位医生所在的1970年代生人,是中国四十年改革开放的受益者,而他们生活的城市沈阳,在这个过程中处境复杂——从计划经济工业重镇到一个落伍者,有强大的失落感。
伊险峰与杨樱想记录一个有关个人成长的故事:一个人如何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之付出什么样的努力,如何把握时机;教育、家庭、学校、社会……为一个人的成长提供了什么支持。
他们希望为这一代人,在个人意义上和代际意义上获得更全面的评价以及赢得更多尊严。通过个人的成长和变化,也能折射出家、家族、社区、城市的变化。
《张医生与王医生》一经问世,便引发了破圈热议。陈嘉映称其为“中文世界的首创”,罗新则直言“读完非常震撼”。有读者说:“在主人公身上,我同时看见了自己和父辈的影子。”
杨樱认为,这是中国变化最剧烈,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四十年。这四十年会改变很多东西,叫做“命运”的东西会平等地作用于每个人。
而身为写作者,他们能做的便是去采访、搜集、记录普通人的故事,为这风云变幻的四十年,留下尽可能完备的注脚。
严飞相信,在中国社会面临剧烈转型的当下,
社会学作为一门具有强烈现实关怀的学科,将迎来发展的黄金时代
。而社会学家作为讲故事的人,有责任把每个个体在这个大时代之下的动人故事讲述出来。
田丰则认为,中国社会变化之快、之复杂是对社会学极大的挑战和考验,学者要像记者一样,对社会问题快速地作出反应。
否则,整个学术的发展与现实需求之间的隔阂可能越来越大。
2021年初,严飞与田丰一拍即合,联合新经典·琥珀与《新京报》、《人物》杂志等媒体,发起
“不一样的社会观察”
招募活动,并在同年4月举办恳谈会。
华中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教授郑广怀、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杜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副教授任悦、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郑少雄、《小鸟文学》创始人杨樱等学者与媒体人会聚一堂,分享他们观察与分析当下社会的独特视角。
(详情见
“不一样的社会观察”学术恳谈会在京召开
)
外卖小哥、返乡故事、代际冲突、厨房变迁、康区喇嘛、高校青年博士群体……不同的视角与方法相互碰撞与借鉴,为社会学“破圈”带来了全新的可能。
2022年3月,“不一样的社会观察”恳谈会将开启第二次招募。
会议欢迎任何扎根当下现实、与个体切身相关的写作者与作品,对参与者不设任何学历、职称和年龄的门槛,参会作品的形式不限。
题材适合的学术论文将择优在《清华社会学评论》《社会发展研究》刊发;能够吸引社会关注的研究专著,出版方新经典提供作品签约出版机会;优秀的非虚构作品,可参与腾讯非虚构创作奖“谷雨之选”的评定,并在线上文学平台“小鸟文学”上发表。
我们期待进行一次坦诚、开放、平等的畅谈,通过来自社会各界的独特视角,捕捉出时代洪流中转瞬即逝的低音。
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