氪记2016｜我们采访了16家顶级投资机构：大家说寒冬结束了，现在开始踩油门

文 | 于丽丽

编辑 | 洪鹄

圣诞夜后，在微博报过平安的真格基金创始人徐小平非常高调地总结2016年：“这其实是真格投资历年来最好的一年”他甚至确信：“此时此刻就是春天。”

按徐小平的说法，天使投资其实就是低估值的投资人，穷人的投资家。“2014、15年（项目）的总体估值要比2012、13年高几乎一倍，而2016年的总体估值降了50%左右，这是合理的”。作为天使投资人，“估值不要虚胖”正符合徐小平的理想。

“A轮变得像A轮，终于又回归到我刚入行时候的样子了。” 龙宇告诉36氪。欧洲媒体巨头贝塔斯曼旗下的BAI，是龙宇一手建立、布局的投资基金。这只基金成立于2008年1月，这也是她入行的时间。

而清科研究中心发布的数据显示：2016前11个月，中国创投市场基金募资仍然活跃——共募集了606支可投资于中国大陆的基金，其中511支披露募集金额的基金新增资本量为3443.54亿元人民币，创下了历史新高。单支基金平均募资规模为6.74亿人民币。前11个月投资案例总数为3115起，交易涉及金额超过1221亿人民币，均已接近2015年全年总量。唯一有所下降的只是平均投资金额。

在华创资本管理合伙人吴海燕看来，2016年是一个“正常水平”，“既不让人乐观也不让人悲观”。愉悦资本刘二海说，也有所谓“资产荒”这样一个说法，“就是流动性比较多，但市场上找不着特别好的标的。” 源码资本的曹毅在早先接受的一个采访中曾说，当下不是“资本寒冬”，而是“资产寒冬”：好项目少了，但市场上的钱并没有少。

但毫无疑问，比起火热乃至发烫的14-15年，2016年是冷了下来，或者说冷热不均。很多以往的热点比如O2O，如今被绝口不提。一些创业者的确因为融不到钱而走不到下一轮。青山资本创始人张野说，很多投资人也不知道投什么，只能追所谓风口，于是今年爆发了“羊群效应”。投资人们看项目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金沙江创投合伙人朱啸虎在一个公开场合发言时曾说，很多投资人今年都用来休假了。

2016年，笼罩中国的，不仅有漫无天际的雾霾，还有很多不确定性。这一年黑天鹅频现，全球经济都存在变数。而聚焦中国创投市场，则是异常集中的热点：上半年直播，下半年共享单车。

尽管相比前几年的红火，过去一年显得青黄不接，但几乎所有的投资人也会说今年才是无比正常的一年，因为回归了理性和常识。

人民币基金激进崛起，与美元基金双分天下

2016年，人民币基金继续崛起，与美元基金双分天下。一些主要管理美元基金的投资机构，或开始了首只人民币基金的募集，或大幅提高了人民币基金的管理规模。

6月，光速中国宣布，正在筹备首只人民币基金。9月，创新工场宣布完成规模为25亿元的第二期人民币基金和规模为3亿美元的第三期美元基金的募集。而上一期人民币基金的规模是3亿元。11月，启明创投继2月宣布完成第五期美元基金（大概6.5亿美元）募资后，又宣布完成第四期人民币基金（大概人民币15亿人民币左右）的募资。

在峰瑞资本创始合伙人李丰看来，现在美元募资看起来不那么容易，因为“一来，美国LP觉得中国宏观经济和市场有一定的不确定性，二来美国的市场在变好。但因为每个基金都有不同策略，他们也会有固定投到新兴市场的比例，所以美元的募资会保持一定量，但相比过去会偏谨慎”。而“人民币募资，因为早期基金多，需要的钱量小所以相对好募，但下半年后，人民币募资压力稍微大些。市场上国有的钱，政府背景的钱多起来，这让民营的钱心态谨慎起来，所以整体早期基金好募，但中期以及成长期难募，晚期基金如果靠近二级市场，仍有一定活跃度，但也不如从前。”

2016年，国家队VC成风投新主力。在创业投资上，政府部门发布了多项政策，甚至设立了数项1000亿级的政府引导基金。浦发银行与清科研究中心联合发布的《中国引导基金与区域及产业经济发展专题研究报告》显示，截至2016年9月底，国内共成立980只政府引导基金，其中789只已披露基金规模达33004.58亿元。

愉悦资本创始人刘二海告诉36氪，不止今年，未来两年，政府的钱还是会持续的投入进来。“这是好事，过去人民币LP市场非常狭窄。今年政府引导基金开始放量，这可以重塑募资市场。”

李丰认为，从大周期讲，美元基金正处于一个相对偏保守的周期，人民币则处在正在形成一个较好周期的底部位置。而这是由两个货币流动性规律（或周期）以及两个币种所代表的国家各自所处的经济周期或经济发展阶段决定的。

从退出看，启明创投邝子平认为下半年整个A股上市退出的进度略有加速。他们所投的一家做清洁技术的公司今年在A股挂牌，另外粗略有七八家也在排队的企业拿到了反馈意见。李丰觉得美元这边，退出不是一个最好的周期里，但人民币市场因为核准IPO的速度在加快，往将来看，这个退出会变得好，尽管现在还在偏紧的状态。

尚未盈利就在香港上市的美图是2016年退出市场最大的亮点。投资方之一的启明创投觉得香港股市是把美图作为一个突破点——来与大陆这边的互联网市场能有更好的对接。同样投资美图的创新工场创始合伙人汪华认为，美图上市后的表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让大陆投资人看到，香港股市是一个可以做的标的，“国内股票市场虽然变好，但是制度性改革还需要时间。美国市场又太远。香港市场，某种意义上，起到了原来上海战略新兴板的作用。”

“只要能流动起来，不是堵死在一个地方形成堰塞湖，就是好的。”刘二海这样形容。

迷局：向上走，向下走，往深处走

投资人越来越惜投。除了前两年太多估值过高的项目需要处理重组，也因为2016年，投资方向变得模糊起来。在移动互联网兴起的前几年，关于方向的判断上是前所未有的简单与清晰，无论投什么行业只要添加移动互联网即可。但很快，人们就发现移动互联网的红利已经被层层收割，市场格局似乎已定。移动红利过去了，但能带来核心增长的技术上的突破还没有到来。

蓝湖资本创始合伙人胡磊认为未来一到两年都会是行业比较难受的：前期估值高的公司融资会很难，被架在半空中。对小公司来讲，获得流量很难，技术和产品也没有大的突破，所以都会有点卡在半山腰的这个感觉。

乏善可陈的市场对投资人也提出更高的要求。“现在的vc如同要在大海中捞到那根有价值的针。”元璟资本创始合伙人王琦如此感叹。

早在2009年就推断到“移动互联网会分工具、社交、商务三步走”的创新工场创始合伙人汪华认为：AI、人工智能这些新技术真正起效，应用到商业，大概还要三四年的时间。但在上一波移动互联网的这个周期里，依然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他认为今后的移动互联网在三个方向仍然有机会。第一个是移动互联网toC的方向，以摩拜单车为例消费者这块，依然有很多，就是频次不会像以前那么密集，而且需要挖的更深。然后会沿着供应链从C端往B端，往供应商上游走。他们根据这个策略投的像化学品B2B电商平台摩贝，还有做新房交易平台的销冠，发展都很快，都做到了数百亿甚至更多级别的。第二个是在人群中下沉，往小镇青年或者QQ青年身边扩张。第三个则是往垂直行业走。

小镇青年，不仅是指生活在小镇的青年，而是指那些话语权边缘群体。他们的的人口基数反而是庞大的。像OPPO和VIVO，短视频平台快手都是完成了对小镇青年的覆盖。甚至大家想象之外的很多用户量的暴增也来自这些人群的扩张和下沉：今年包括新浪微博和被大家认为是聚集高大上人群的知乎。

投资人徐小平把2016看作是平民创业年。上半年，人人都在做直播，包括很多普通人。微博上，他看到由无数三四五线城市的小v带来的复兴，而很多大V则通过微博卖酒，卖茶，卖鸡爪，成为中国新经济的一个聚集体。

上半年：直播，网红，短视频

2016年也被称作内容创业元年。上半年，网红，直播，内容成为移动互联网流量的新入口。细看赛道，手机直播、自媒体、二次元、影视文娱IP、短视频都是流量风口。

愉悦资本刘二海认为，直播风行首先是4G,wifi等基础架构的完善，然后慢慢它会成为所有平台的标配。

贝塔斯曼的龙宇觉得是内容的春天真的到了。“内容从来不是王，而是后。渠道为王,内容为后，等王先打下了江山之后,后就可以干政了。”现在内容是各个品牌差异化的体现。以前她是特别规避做内容的风险的，因为如果没有渠道的力量，内容是很难货币化的。但当生态系统建起来，内容就是最值钱和最容易做的事。

龙宇说，过去十年，考验的是丛林作战，泥腿子快跑这些低层次的技术现在路已铺好，桥已架起，所以老司机上来，开车直奔康庄大道。BAI最近投资的毒舌电影、陈翔6点半、梨视频在她看来，都是传统行业的老司机走上了康庄大道。

天使投资人徐小平“做投资多年，有心得，有成果，几乎就要沾沾自喜的时候”，发现投资环境在他眼皮底下“一夜之间变了”。这就是年初，他看到网红、直播出现时。

“网红”的涌现让徐小平受到冲击：谈了好多项目，三百万投下去，经常产品出来了，服务出来了，但是找不到用户，于是要到处花钱登广告。但如果找一个网红转发，却能带来几万个用户。这是商业里一个让销售额非常快提高的一个方式。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能够动辄带来几百万、几千万的销售，让整一个群体为之疯狂，为之追随。

所以当有人问徐小平要不要见Papi酱的时候，他特别高兴。他这样定义网红：不依赖任何权威机构赋权，而有影响力的人。

元璟资本创始合伙人王琦也认为“基于个人粉丝的内容和电商相结合的消费形式”，是互联网领域出现的一个新模式。网红，直播包括他们投资的分答背后的哲学都是类似的：就是大家不再单单去相信渠道的品牌，也相信个人这个品牌。

创新工场汪华认为，中国是做粉丝经济世界上最好的一个国家，部分原因是因为中国是非宗教信仰国家，而人又需要归属感和精神寄托。在他看来，中国的偶像做得好的，大都承担了这样的角色。直播平台的喊麦王子，有很多小粉丝愿意为他们付钱，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喊麦的人是他们精神上的大哥。“如果一个人非常需要这种寄托，那是很容易被变现的，因为它意味着你愿意为你的信念，你的寄托付多少钱。”

他认为移动互联网的走向之一是在人群中下沉，往小镇青年或者QQ青年身边延展，这个判断这也可以解释直播的世界里为什么真正收割红利的是陌陌和快手，因为他们的用户群天然在那里。映客的流量则需要购买，而且要从一线城市核心人群做起。在汪华看来，小镇青年的购买能力和对这个东西的渴望甚至比一线城市高：他们尽管收入低，但其他开支也少，而且生活更无聊。

熊猫资本的合伙人毛圣博觉得上半年过后，大家对直播平台慢慢也淡了。尽管它的盈利模式很清晰，但因为太多人在分这个蛋糕，产品差异化不足够，做大比较难。而且如果最后还是归结到秀场模式，美女猎奇，或者游戏直播，慢慢也会让人厌倦。关于视频方向，他们一直试图找到一个2.0版的视频平台，因为目前如果只是做个分发平台价值并不足够大，而且内容也都很集中在头部，所以他们希望能找到那种可以让大家产生视频的门槛急剧下降，又能产生一些社交场景的产品。

下半年 ：共享单车，医疗、金融和互联网＋

6月份，当创新工场投摩拜的时候，汪华还是挺忐忑的：“说实话，几千万美金的估值，我觉得当时还是冒挺大风险的。”那时候主流VC圈除了创新工场，并没多少在投它。他没想到的是，3个月之内，所有人都扎进去了，“我认识的所有好朋友几乎都变成了摩拜的股东。”

作为汪华斯坦福念MBA时的同班同学，龙宇觉得摩拜“来得特别及时”。龙宇平时她常会听到周边一些年轻同事抱怨：没有在所谓流量红利的时代进入这个行业，市场的世界格局已定，所以没有那么多投资渠道了。而她会和他们争论：“风险投资永远都是在风口浪尖的最优秀的人，用不对称的信息，投到你意想不到的逆向思维的潮流。”

然后摩拜出现 。“大家在一个老路径里找半天、很boring时，它出来了。真的是改变了城市生活的风貌，而且给大家一个完全不同的思路。

在龙宇看来：这是中国人第一次没有再讲一个人海战术的故事，而是把中国制造的硬件做到极致，试图用一个技术构架来改变城市交通。这是世界其他地方没有对标的；并且它们还“高效，清洁，减少碳排放”——而且还能赚钱，有经济效率。共享单车事件让她意识到：我们正在去往新的地平线，而且是我们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的。

顺为资本合伙人许达来认为共享单车除了是一个典型的共享经济的商业模式之外，也是一个透过线下吸取线上流量的模式。过去几年，线上流量已经越来越贵，未来透过线下直接获取线上流量则低很多，所以他认为这或许是未来的一个方向。

汪华认为以摩拜单车为例的移动互联网toC这块依然有很多机会，但是频次不会像以前那么密集，而且需要挖的更深：沿着供应链从c端往B端，往供应商上游走。同时在金融,医疗,教育等有海量国民支出又是高管制的垂直行业也藏着巨大的机会。“相比其他.这几个领域会晚几年出成果.一来这些领域原有的体系结构庞杂,而来看病,孩子教育等又是非常谨慎的决定,所以新的东西只能从边缘做起,慢慢渗透。”

2016年，启明创投重押医疗领域，无论人民币还是美元，他们大概有超过40%的资金投在了医疗。“中国中产阶层在不断扩大，人们对生活质量，对疾病的治疗手段的要求越来越高，二来中国疾病治疗的手段越来越细分，即便是癌症领域，可能会把它分得非常的细，这带来新的投资机会。” 邝子平说。

元璟资本也开始把数字医疗当作新的一个赛道。今年他们招募了专门看医疗的高管作为合伙人加入，就是看好“在中国那么多传统行业纷纷触网后，残留的不多金矿里、就包含了医疗”。这是一个万亿级市场，潜力巨大。但在中国，“又是老百姓得到的服务也好，体验也好，相对都比较糟糕的一个行业。”

创新工场则更多在教育和金融方面布局。他们投资的少儿英语在线教育平台VIPKID今年上半年每月收入才1000万，仅隔半年，11月收入已破亿。P2P很热时，因为“水太深”，创新工场没有涉足互联网金融，今年他们投出了第一个互联网金融公司U+优。汪华说：“我觉得现在是P2P最好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禁止了一些，但实际上是这个领域真正开始正儿八经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