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星星诗刊》在成都评出中国十佳诗人,北岛、顾城、舒婷等住进了成都花园宾馆,诗人钟鸣、翟永明等前往住地看望客人。那晚只有顾城和谢烨在房里。
顾城个极其随和的人,穿着一件毛衣,显得格外有朝气。他说,写诗太难了,写到现在也没什么太像样的诗。他还说,我们一帮人在北京研究过,吃什么样的食物最省钱,写诗几乎不能养活自己。
四川作协的大楼,人流不断,会议室的门被严把着。诗人柏桦因没有收到正式邀请,进不了会场,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了。
北岛来了,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挤进会场,我们只能在过道上观看。几个窗户也被人群堵得满满的,来宾和领导在一幅巨大的红色横幅下正襟危坐。
墙角那边是一些四川诗人,有的长胡子,有的穿着军大衣,我叫不上他们的名。正是这群人,开始了对北岛的批判和进攻:我们认为北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穿着一件灰色羽绒服,透出黑白花点毛衣,身高1.80米的北岛终于坐不住了。他面色不佳,然而他的回答却是寸土不让:我从不认为我代表一个时代。我认为诗人应该靠作品说话,而不靠什么"主义",我想我真正的好作品还在后面。
当场有人指出他发表在《人民文学》的那首长诗很糟糕。
会场火药味十足。
后来,诗人叶文福和李刚表演起小品来。叶文福扮演毛主席,李刚扮演周总理。晚上,成都的新声剧场,里里外外人山人海,叶文福的诗歌《将军,你不能这样做》由著名电台播音员在朗诵。
将军,给你太阳,你嫌太烫。
给你月亮,你嫌太冷。
将军,你究竟要什么?…
台下一片欢呼声,叶文福走上台来,用手臂向黑压压的观众挥动,他高喊一声一一我的人民呀!--便昏倒在地。
北岛、顾城、舒婷也一一登台亮相。杨炼等人缺席,于是便放一把空椅子代替了他们出场。
演出获得巨大成功,诗人们被保安人员疏散在后台的一间化装室里,门被反锁,走廊外人声鼎沸。
一小时过去了,人流有增无减,保安人员只得抱着一堆各式笔记本,请诗人们一一签名。两个小时又过去了。坐在化妆桌上的顾城面色铁青:我不管,我要出门,我要回去!
他一把拉开了门,气势汹汹地往外闯。诗迷们见顾城出现了,欣喜若狂蜂拥而上,他却用胳膊肘左右开道,杀出了一条"血路"。
叶文福的房间,好不热闹,一些记者和女孩儿通过特殊关系,来到花园宾馆。
叶文福的大腿上左右分坐两名美人,叶兄开怀大笑,小肖快多拍几张,我出胶卷钱。此情此景我想起了他"昏倒"前的那句:我的人民呀!当然,这两位美人儿也是他的"人民"。
临走之前,我给顾城和谢烨在他们的房间拍了不少照片,顾城乐得手舞足蹈。他说,我最喜欢拍照片了,我的这顶帽子,是一位美国老太太给我的。
我们在公园里玩得开心死了。北岛像个小孩,跑几步坐在草地让我拍照,顾城、谢烨在竹林里用枯藤制成花篮戴在脖子上。顾城看着拉大锯的师傅,目不转睛。他对我说,我特喜欢这些刚锯下来的木屑,我常把它们摊在手心上,我感受到这些都是新的生命!
在茶馆里,北岛、舒婷讲他们在国外的事。舒婷说,在西方,妇女冬天也露着小腿,进大厅有人给脱大衣,当然你得给人小费。
顾城只得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他还没出过国门。
太阳西下,天色不早了。我们坐上一辆小中巴,大伙儿余兴未减,北岛、李刚带头唱起俄罗斯民歌: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护送我的爱人上战场……
歌声笑语飞出窗外,警察和路人疑惑不解地望着我们。
顾城、北岛等人都领到100元的"舞台演出费",顾城激动不已,他说,成都人太好了,干脆我在这儿办讲座,卖门票,直到剩下一位听众。
顾城回北京后,给我邮来了他的诗集《黑眼晴》,并留下两行字:
那些花已经走远了。
给肖全。
1987年1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