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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埃塞克斯郡一个工业园区的集装箱货车中发现了39具尸体，因为可能跟偷渡有关，死者高度疑似中国人，这事让我们无比揪心。截至发稿时为止，英国BBC报道，死者中“或有3名越南人”，最新消息称，越南多个家庭请求调查失联亲属与39人命案有关。
10月23日，英国埃塞克斯郡一卡车集装箱中发现39具遗体
其实不管是哪国人，这都是一场我们不愿看到的人道灾难，所以，事发地政府、民众纷纷以下半旗、签名、蜡烛等方式哀悼死者。
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多年，眼见耳闻不少冒险偷渡出国的人，其中就不乏我的亲人。
我出生在浙江处州一个名为“青田”的小县城，这个地方有三张引以为傲的“名片”：明朝开国功臣刘伯温故乡；出产各种名贵石材，石雕工艺闻名遐迩；还有一个，就是著名侨乡。
青田号称是一个欧元可以作为流通货币使用的地方。传闻虽有些夸大，但在青田买东西的时候，有时候确实可以直接支付欧元。如果你在青田的银行门口稍微多站一会儿，就会有人到你身旁问：“有欧元吗？我这收欧元，汇率高。”
四面环山，土地贫瘠，可耕种土地面积稀少，迫于生计背井离乡讨生活的青田人自然就多。据统计，目前在海外的青田华人华侨达32万，分布在世界120多个国家和地区，其中90%在欧洲。
在青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国外，借用电影《后会无期》里的一句台词开玩笑地说：“无论我在欧洲的什么地方拉屎，都有人给我送纸。”我2017年圣诞节期间去意大利旅游，前后去了都灵、米兰、威尼斯和弗罗伦萨四个城市，基本上就是靠一路打秋风这么过来的。
我们家的直系亲属里，最早出国的就是我大姨和大姨夫，他们两口子2000年偷渡出国的时候，女儿刚满2岁。和我大姨聊起当年偷渡经历的时候，哪怕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她还是心有余悸。他们当时是先签证到南斯拉夫，再从南斯拉夫一路偷渡，最终到达意大利。由于地缘政治等方面的原因，巴尔干地区长久以来都是一些人前往西欧的跳板。
据我大姨描述，那个时候会有人安排把偷渡的人藏在货车里，然后开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白天，人要躲在山野丛林中，等到了晚上才会有人开车来接，继续后面的路程。有时候一等一两天也没人来，时常饿肚子吃不上饭，甚至连口水都喝不上。有的时候会换乘小破轮船，一帮人躲在船舱里，环境极其恶劣。船是不会靠岸的，等开到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蛇头就会要求所有人跳下去自己游上岸，无论你会不会游水都要把你一脚踹下去。
很多人因为不识水性，或者体力不支而被淹死，永远也上不了梦中的彼岸。
1993年6月6日，载有两百多名偷渡客的“金色冒险号”抵达纽约市附近的大西洋海域，因接头人被杀，偷渡客们被迫游泳上岸。图为
海岸警卫队
带走船上的偷渡客。
那时候不但自己面临各种生死险情，在国内的家人还要为此担惊受
怕
。
许多人半路上就与家里人失联了，一些偷渡的女孩子，若有几分姿色，还有可能会被蛇头强奸，甚至被迫卖淫。
命大能活着到达目的地之后，先跟家里人报平安，家里人再把钱给安排偷渡的大蛇头。
我大姨和大姨夫两人一共花了18万人民币——要知道2000年的18万可要比现在的18万值钱太多了。而甘愿冒生命危险偷渡也要到欧洲来打黑工的人，想必家庭也是比较拮据的。那这一大笔路费要从何而来呢？在我老家那个地方，你因为要出国而向亲友借钱一般都不愁借不到，而如果你是要拿钱去做生意，却没有几个人肯借给你。因为做生意亏本的风险太大，而出国只要勤奋节俭打几年工，这个钱都是能还得上的。
实际上，很多人都把借钱给人出国看成是一种比较保险的投资。
现在我大姨一家算是苦日子熬到头了，他们后来在意大利打工并成功等到大赦，把身份漂白。现在在意大利做点小买卖，在国内也买了两套房子，还把女儿也带出了国，基本上已经是衣食无忧。
现在冒那么大风险偷渡出国的人的确少多了，一般都会选择申请合法工作签。在欧洲的老板想要从国内带人出来，会帮你支付所有费用，到了欧洲后包吃包住包工。但头两年你是拿不到工资的，算是以劳还债。
2012年高中毕业后，我到东北一个亲戚那打了半年工。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对刚出社会的我来说，懵懵懂懂，对日后的人生毫无规划，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国，虽然身边那么多人跑到了国外。一个又一个暴富传说驱使一代又一代青田的年轻人到欧洲去淘金。但当时的我想，国外能有什么好？跟那些早就出国的同学偶尔聊天，也是在跟我抱怨多么幸苦，多么不容易。
后来，一个在波兰做生意的叔叔需要人手过去帮忙，就询问我父母，是否愿意把我送出国。我父母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了——在他们那一辈人眼里，出国和出人头地是同义词。我虽然不是特别情愿，但也没办法，因为我也确实想不出接下来有什么更好的人生规划，于是就跑到上海办了签证，2013年，就到波兰来了。
实际上，现在我也经常听身边的人抱怨在国外打工如何辛苦，每月算算开销也剩不下几个钱，但要他们回国打工，他们却又是不大情愿的。目前在波兰这边我现在工作的地方，一般来说最低工资也有1300美金，合人民币9000左右。如果是西欧国家，工资还会更高一些。我认识一对夫妻，他们今年上半年回国发展，但在国内呆了三个月就不得不又出来了。
2004年，23名中国籍非法劳工在英国莫克姆湾捡拾鸟蛤时突然遇上涨潮不幸罹难。图为根据此事件改编的电影《Ghosts》剧照
像我这样有人帮着办工作签，还是比较幸运和顺利的。没办法或途径申请工作签，一些人会选择旅游签证，然后黑在国外，等到大赦或者通过与当地公民假结婚等方式漂白。
我有一个越南同事，他女儿就是通过和波兰人假结婚的方式，前两个月刚刚拿到合法居留卡。他现在还正计划把老婆也从越南带到波兰来（他老婆在越南当老师一个月只有三百美金左右）。
我还认识一对夫妇，他们本来只是想带着两个孩子到法国旅游的，后来考虑再三，为了孩子能有更好的教育环境，临时决定留在欧洲。那个时候波兰是可以旅游签改工作签的（现在修改了移民法，这个路子走不通了），他们一家就从法国到了波兰，可惜他们没有赶上末班车，目前就黑在了波兰。
但他们的孩子在这边上学却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学校的校长说：“你们的身份是移民局的事，我只管孩子上学的事，只要你住在这个区，你的孩子就可以在这个区的公立学校上学。”在此过程中甚至无需提供任何多余的材料，只需要去简单地报个名，还有每个月交200兹罗提（约合366人民币）的伙食费，包含有水果、蔬菜、牛奶和正餐，除此以外无需缴纳任何费用。
在他们看来，孩子接受教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无论你是否有合法身份，是否有交税。他们并不认为你这是抢占了波兰本土孩子的教育资源。
回想2013年1月，我到波兰的时候刚满20岁，我人生中最黄金的几年时间都留在了波兰这个地方，早已将其视为我的第二故乡，对我父母这样的普通职工来说，把我送出国打工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的能为自己儿子安排的最好的出路了。
前几个礼拜，我陪同香港来的一对牧师夫妇到距离华沙大概1个多小时车程的罗兹，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留学生团契。半路上我们一行人在加油站旁边的麦当劳稍事休息，牧师问我：你喜欢波兰吗？我说我还蛮喜欢的。
牧师问我为什么？我回了他一句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