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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葛澄
提到二战军队中的流行歌曲,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大概是《莉莉玛莲》。它同时被德军和盟军传唱,抚慰了无数战场上受伤的心灵。
但少有人谈及的是,另一首借用了莉莉玛莲曲调改编的《D-Day逃兵》,自1944年末开始在意大利的盟军中广为流传。这首歌比莉莉玛莲更有深意,通篇反讽和自嘲的歌词,流露出战士们说不出的苦涩,这种感受大概只有了解意大利战场的人才能有所体会吧。
▍有苦说不出的D-Day逃兵
D-day逃兵这个词源于人们对意大利战场的误解——在意大利的士兵逃开了真正的战斗(指诺曼底战役,D-day就是诺曼底登陆日),相比欧洲西线的残酷,他们的日子轻松了许多,对战事贡献不大,这首歌干脆接过了这个骂名。
歌曲一上来就自嘲说:我们就是D-Day 的逃兵,躲在意大利,永远有美酒,天天是狂欢
逃兵的说法显然不公平。实际上,盟军士兵在意大利战场战斗了两年之久。
突尼斯战役结束后,美英对于意大利战役分歧严重。美军希望尽早在法国登陆,而英国人要考虑在地中海、苏伊士运河、中东和远东的全盘利益,要保障通往印度的航道,他们的地中海战略中,夺取意大利至为重要。
另一个因素是“地缘政治”,从意大利北部可以迅速进入东欧和巴尔干地区。丘吉尔是西方最先预计到战后“铁幕”的领导人,他认为防止战后东欧和巴尔干地区的“布尔什维克化”,最大地“保护西方利益”,战略意义不亚于在法国开辟第二战场。
最终,英美决定以法国为重心,同时在意大利保持相对小规模的攻防战,吸引和牵制德军兵力。但这个小规模战场却打得尤其坎坷,盟军伤亡人数高达32万。
1943年9月,盟军登陆意大利本土。此时的意大利热闹非凡,7月底大法西斯议会通过了对墨索里尼的不信任动议,第二天墨索里尼就被国王下令解职并软禁。
至此意大利法西斯政权走向穷途末日。在上台之初,墨索里尼被狂欢的民众簇拥着进军罗马,在他的鼓噪下,全民陷入重振昔日罗马帝国雄风的非理性意淫之中。战争爆发之前,意大利已经成为一个将法西斯极权主义、疯狂民族主义、宏伟愿景和虚弱国力结合在一起的怪胎。
可是自从西罗马帝国被日耳曼蛮族所灭,似乎其尚武精神和军事天赋也随之荡然无存。意大利军队的表现,给惨烈的战争底色上混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此时,盟军和德军在本国国土上激战,自认军事强国的意大利——古罗马帝国后裔们基本上只有观战的份儿。
意大利南部多山,地形艰险,到了北部才开始平坦。拿破仑曾经说过“意大利这只靴子,必须从上面穿下去”。而盟军在亚历山大、克拉克和蒙哥马利将军的指挥下,却是从脚趾向上沿着复杂的山地困难地前进。
在诺曼底登陆时,在意盟军已经奋战了11个月之久,发起了好几场惨烈的D-Day。D-Day本身是个军事用语,指的是进攻或行动开始的那一天,早在一战中就有使用,只是因为诺曼底名气太大,后来干脆等同于D-Day称呼。
死伤惨重也就算了,被诺曼底光环掩盖也认了,大部分军备物资转向法国也不提了,但士兵们还要莫名其妙地背负逃避战争的恶名,真是哑巴吃黄连。英美文化中“反讽”是一个很显著的特点,所以这首歌在1944年底一炮打红——先是把意大利战场描述成一场没完没了的欢宴,然后心酸地指给你们看白骨遍野。
▍阴差阳错的卡西诺修道院之劫
1943年末,盟军历尽艰辛才来到横亘意大利的“古斯塔夫防线”,10月份解放罗马的原计划落空。1944年1月,盟军从古斯塔夫防线背后发起安齐奥登陆战役,被用兵灵活的凯塞林元帅击败。只得被迫回到正面突破防线的卡西诺战役计划上来。
古斯塔夫防线的关键卡西诺镇以及卡西诺山
卡西诺战役打得残酷异常,惨烈程度不亚于斯大林格勒。来自15个国家的士兵,4个月中历经4此次进攻才突破了“古斯塔夫防线”,代价是盟军6万人对德军2万人的伤亡。
悲情的是,卡西诺战役最为被历史铭记的,却是盟军摧毁了一个德军曾费力保护的修道院。 卡西诺山上这座古老而坚固的天主教本笃会修道院建于公元529年,几个世纪来都是本笃会教士的隐修之地,也是巴洛克式建筑杰作,修道院大门上雕刻着一个拉丁文名词——和平。
卡西诺山山势险要,易守难攻,修道院安静地俯瞰着河谷,成了一个俯视战场的最佳据点,却令它最终难逃一劫。
战前的修道院
1月17日起,盟军连续发动两次卡西诺战役,接连失利。凯塞林也意识到这里的重要性,想办法从列宁格勒调来了王牌第1伞兵师,这支从东线赶来的部队历经九死一生,彪悍凶猛,富于经验。
盟军始料未及的是,凯塞林放弃了修道院居高临的地形优势,下令该修道院不在德军防御阵地之内,他还将大量珍贵文物转运给梵蒂冈。
凯塞林有个部下冯•辛格尔将军,恰巧是本笃会会员,毕业于牛津大学,因为有反纳粹情绪而不受重用。他帮助凯塞林完成了转移文物这个惊人之举(虽然也有传说部分宝贝转去为戈林庆寿)。
盟军却仍然深信,修道院是炮兵观察站一只“全能的眼睛”。一个月前,盟军就在山下遭受了德军炮火的精准打击。亚历山大经过与克拉克的激烈争论后,下命令炸毁这个隐患。
2月15日,B-17“空中堡垒”轰炸机群连番轰炸,这座古迹成为一片废墟。然而这次轰炸仅仅炸死了在修道院中避难的200多个意大利人。直到七十年代,美国官方才承认在这场战役中“修道院内当时并无德军占领”。
B-17轰炸修道院
▍防守者的天堂,进攻者的噩梦
更加戏剧性的是,轰炸后修道院不再需要保护了,德军马上进入,残垣断壁和巨石被利用起来,被破坏的修道院反而成为县城的防御工事,帮了德军大忙。这些工事非常坚固,视野极佳,德军借此巧妙地布置了迫击炮和机枪阵地。按照历史学家约翰▪埃利斯的说法,这一切都是“一个可怕的战术难题”。
3月15日,盟军第三次卡西诺战役“狄更斯行动”开始。500架轰炸机对德军防线进行了长达3个半小时的狂轰滥炸,扔下超过1200吨炸弹。随后盟军又进行了3个小时的炮击,700门火炮发射出的炮弹落在卡西诺小镇和山上。此时,富于经验的德军伞兵们躲在掩体里,安静地等待着炮击结束。
炮声过后,新西兰第2师发起进攻,深夜,盟军中最擅长山地作战的印度廓尔喀士兵和修道院中的德军伞兵围绕435高地反复争夺,德军伞兵的机枪造成廓尔喀士兵极大伤亡。
修道院废墟
3月19日,德第4伞兵团向盟军驻守的要塞发起反击,与英印军队展开激烈肉搏。这次反击切断了盟军运送补给和援兵的公路,盟军不得不空投补给,但又鬼使神差地落到了德军阵地上,德军从中获得了珍贵的物资补充。
自发起进攻的10天内,盟军在卡西诺这一弹丸之地共伤亡5500人,新西兰第2军编制打没,编入英军。德军伞兵第1师在此战后获得“卡西诺的绿色魔鬼”称号。第三次卡西诺战役以盟军战略计划被挫败而告终。
这次失败暴露出盟军严重缺乏山地作战经验,在狭窄的山区道路上,坦克一字型编队前进时,第一辆坦克被击中后,后面的坦克只能停滞,成为“铁拳”反坦克火箭筒的固定靶子。战斗中曾有过新西兰军队全部17辆坦克被这种方式逐一报销的战例。
除了战术上的无力,多国部队的统一指挥和配合也成了问题,空地协同等一系列短板在这场战役中显露出来,甚至多次出现空袭和火炮误炸友军的现象。
经历过一战惨痛教训的英军,非常在意人员损失,认为美军更容易“冷酷无情地使用他们的人”,美国第5集团军总指挥克拉克则贬低英军“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空袭和炮火”。
与备受尊重的英国指挥官亚历山大相比,克拉克并不被下属和同僚信任。一个美国将军曾指出,克拉克最大的弱点是太在意个人名声,导致他缺少优秀将领应有的敏锐直觉。不过英国人最终没有抗拒他的指令,而美军也因为其与艾森豪威尔的关系懒得挑战他。
美国第5集团军总指挥克拉克
5月11日,缓过劲来的盟军依仗兵力和装备上的压倒性优势,发起第四次卡西诺战役。亚历山大周密部署,美第5集团军、加拿大装甲部队、印度工程兵、法属摩洛哥山地部队、英第78步兵师等精锐之师投入战斗。
盟军强大的兵力和火力注定了德军的失败。德军一名俘虏说道:美国人不断地把坦克开来,我们不断地敲他们。我们用光了弹药,美国人却没有用完坦克。
5月17日,凯塞林果断地命令筋疲力尽的德军全线撤退,5月18日夜,德军伞兵击退波兰军队的冲锋后,在夜色掩护下撤离。凌晨波兰军队冲进修道院的废墟中,升起波兰国旗。
第二天,英国记者彼得▪斯特斯博格登上卡西诺山顶,他描述道:“我从没见过这样诡异的景象,在这里我见到了几个月前的死者,我差点绊到几乎成为木乃伊的尸体。卡西诺战场的可怕之处在于,那些曾在那里战斗的人与周围的死者生活在一起”。
这时我们回头看看D-Day 逃兵的歌词,却是这样唱的:
我们大步走过沃尔图诺和卡西诺
拿下它们才不需要打仗,我们只是兜兜风
想象一下,卡西诺战役里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唱到这里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卡西诺地区的德国伞兵
▍唯有墓碑为D-Day逃兵作证
虽然古斯塔夫防线最终被突破,卡西诺战役的战术指挥却被后人定义为一个失败。战地记者诺斯说:这次战役是高级指挥官的无能自大与前线战士英勇非凡的经典搭配。《装甲战》的作者富勒也认为,此战是“军事史上独一无二的,缺乏战略意识和战术想象力的行动”。
卡西诺战役胜得实在令人心痛。投入战斗的美国、英国、加拿大、法国、新西兰、印度和波兰士兵们,按照命令一浪接一浪地冲向几乎坚不可摧的德军防御。生命的代价太大了,3:1的伤亡率大得令胜利、令牵制德军的辩护都显得苍白。更讽刺的是,几天后的诺曼底登陆很快就抢走了所有的头条,意大利战场转入平静、鸡肋。
七十多年过去,如今的卡西诺硝烟散尽,修道院也于1954年重修。修道院周边地区如今散落着各国士兵的墓地。
重建的卡西诺修道院
最显眼的波兰墓地就在修道院下的山坡上,四次卡西诺战役中,共有约4000波兰士兵倒在这里,这是他们全部兵力的一半,每年都有大批波兰人来此悼念。
临近卡西诺镇的墓地属于英联邦国家:英国、加拿大、新西兰、印度士兵被葬在了一起。同样,法国、阿尔及利亚、突尼斯、摩洛哥等法属殖民地国家的士兵也一起长眠在旁边小镇。另外还有美军以及加入盟军作战的意大利士兵的墓地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最大的墓地,距离修道院3公里外,埋葬着近两万名德国士兵,不少碑上刻写的是“一个德国战士”。
一片一片的盟军与德军士兵墓碑,现在和修道院一起,安详地伫立在这片土地上。曾经有多么血雨腥风,如今就有多么静谧安宁。
波兰发行的卡西诺战役纪念邮票
D-Day逃兵最后的歌词令人感慨万千:
雨中环顾山谷的泥泞之地
散落的十字架上名字都没留下
身心俱疲的小伙子们躺在那里
他们可是为了逃避战争留在了意大利
本文仅代表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大唐雷音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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