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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我再跟您确认一下，咱们真的下定决心了是吗？”在我毫不迟疑的点头之下，理发师也终于拿定主意：“那我剪到这里可以吗？”镜子中，他举着剪刀在我的肩膀处比划，介绍这是近两年比较流行的锁骨短发，修饰脸型，还可以随时扎个小马尾。我摇摇头，示意他再向上一点，我想要的就是一个平平无奇适合懒人的齐耳短发，不用做造型，日常也好打理的那种。随着几下咔嚓咔嚓，理发师手起刀落，陪伴了我十来年的长发如树叶簌簌落下来。
《良辰好景知几何》剧照
在打理发型这方面，我是标准的手残党，每次对某个造型跃跃欲试时，手和头发各有自己的想法。这些年在网络上爆火的那些号称适合手残党的发型指南，例如低盘发、侧边马尾辫，到我这里通通失灵，毫不夸张，我连鲨鱼夹都用不好，更别提兴致勃勃买回家的卷发棒，最终归宿只能是角落吃灰。因此，留长发的这十多年里，我总是一头黑长直，可等到了夏天，做一个长发飘飘的girl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但视觉上不清爽，还很热，对一个容易出汗的人来说，头发打湿后贴在后背上真的很不舒服。于是，在闷热的夏季，我会把头发扎起来，这又带来了新的问题，时间长了，扎过的头发有明显的弧度，再次散开时，和鸡窝真没什么两样了。经常到理发店做拉直既伤头发又耗费大半天时间，这对我来说是种折磨。
索性剪短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刹不住车。“我准备剪短发了，有没有理发店推荐？”前两天，我在微信群里敲出这几个字，没想到威力不小，瞬间炸出了两位大忙人朋友。
《迎风的青春》剧照
一位朋友的第一反应是我要剪微商头。所谓“微商头”，直白说来就是超短发，因为其干练的形象深得做微商的女强人青睐而得此名。这两年孙俪、蒋雯丽等女星因为微商头频频被网友吐槽难看，微商头也就此成了老气、死板的代名词。朋友的意思很明显，短发不太好看，我们这个年纪应该追求的是显小和美丽，还有万一我要遇到心仪对象，火速结婚的话，还是长发适合做造型。
另一位朋友则据此推测我失恋了或者遇到了困境。当一个女孩失恋后，通过改变发型来与过去告别似乎是一件约定俗成的事情，多年前梁咏琪已经唱出了大家的心声，“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用这样一种仪式来告诉自己要有全新的开始。
她们俩的说词令我哭笑不得。笑过之后，我也在想，她们的观点，不正是证明了现在的主流说法吗？头发是头发，又不止是头发，它还被赋予了多重意义。首当其冲它已成为现代人容貌焦虑的一部分，那些不可避免发生的脱发、白发等生理现象令人沮丧，让人觉得自己魅力大减，植发、染发、烫头，可着劲儿地折腾，出发点也不过是想让头发继续为美丽服务。除了为美丽打辅助，头发还是心情折射仪。人们会根据发型来揣度一个人，大家总会认为一个人的改变是基于外界某个因素，而非自身主动，在好奇心作祟下，拼命想要挖掘出其背后的深意。最根深蒂固的一种猜测是从头再来，剪头发是发泄情绪的好办法，等于昭告全世界，我不高兴了。
《山花烂漫时》剧照
这让我想起网上的一个热梗，作者本人答不好阅读理解。问：窗帘为什么是蓝色的。答：蓝色代表忧郁，窗帘遮住阳光暗讽封建政府统治下人民生活在黑暗中，作者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对当时社会的不满。作者：窗帘就他妈是蓝色的。
其实，追溯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我都是一头短发。听妈妈说，我出生时几乎没有头发，幼儿时期头发稀少长得也慢，通常情况下，同龄人几个月就要理一次发，我则需要一到两年才能让理发师有用武之地，这颗脑袋堪称头发的盐碱地。稍大点后，头发终于有了郁郁葱葱之势，邻居家比我大两岁的姐姐一头秀发，每天梳起高高的马尾，马尾的顶部再系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蝴蝶结翩翩起舞，根本就是真人版美少女。我心痒难耐，三天两头向妈妈争取长头发权利，都被她以没有时间和精力为我洗头梳头、早起梳头浪费时间为由直接拒绝，小孩子哪有话语权，就这样妈妈一锤定音，帮我做了留短发的决定。
看着其他女生的长发，我会盯着她们的脑袋想“她们的头发留了多久呢？”“每天打理头发真的不容易吗？”慢慢地，温水煮青蛙，我竟也适应了这一头短发。短发带给我很多便利，对于一个学生而言，时间的宝贵性不言而喻，可以说是分秒必争。和长发女生需要在梳洗上占用不少时间和心思不同，我不需要和头发做斗争，简单地洗发吹发，十分钟搞定一切。它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陪我度过漫长的青春期，我的那些喜怒哀乐，它是沉默的见证者。
《何以笙箫默》剧照
但当我成年后，妈妈却一改以往态度，极力劝我留长头发，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样。没人知道，这时候的我已经成了长头发不自在星人，每次当头发长到一定长度时，我几乎不能照镜子看自己，必须走进理发店。
真正激发我留长发的渴望是因为两件事的发生。那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回到老家，在镇子上找到一份工作，每天早上需要坐半小时的公交到工厂。那天，车上的人很多，我坐在最后一排，清晰听到前面两个女生对我头发的指指点点，哪怕她们已经刻意压低声音，对话还是如利刃一字不落扎在我心上。
“后面那个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一身黑衣服，头发还那么短，男的吧。”
“我觉得是女生哎。”
“正常女生哪会把头发剪这么短，不男不女，人妖一样。”
《请和我老公结婚吧》剧照
我把她俩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一遍，和我完全不同的长发、裙子、跟鞋，非常浓烈的女性风格。我承认，那天我的头发确实非常短，和男生头没什么两样儿。你知道的，理发师有自己的想法，他的思维和我们好像永远不在一个频道。每次理发都是一场赌博，偏偏那次我的运气不佳，遇到了一个手抖的理发师，他一哆嗦，剪刀一歪，覆水难收，我好端端的短发只能亡羊补牢成和男生一样的寸头。这是我短发史上的一次新突破，我只能自我安慰过几天长长就好了。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更是毁灭性打击了我的自信心。大家都有过相同的体会吧，大学毕业后的重头戏不是工作，是结婚。某次相亲结束后，男生直言不讳地告诉介绍人：“你看他哪里像是一个女的。我是来找老婆的，又不是来找兄弟的。”
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说：“男人注视女人，女人注意自己被观察。”女性身体有着双重“凝视”，一是女性作为内在于自身的观察者，来自自身的“凝视”；二是女性作为被观察者，被男性的“凝视”。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剧照
可惜，当时尚年轻的我，不明白这些话背后其实是对女性的束缚。生活在这个审美茧房里，我们只有遵守某些上位者制定的美丽规则，才可能得到夸奖和认同。简单粗暴的定义女性美的之一条件便是长发飘飘，不论是迪士尼的公主们，还是电视剧的女主角们，无一例外。长头发被认为是非常典型的女性特征的体现，是很明显的性别特征。不单是头发，我们的五官、锁骨、腰身包括手指等等等等，每一个部位都有审美标准，如果不想被嘲笑，普通大众只能前仆后继涌入这股“理想审美”的浪潮中。
固化在这样的思维里，我也很快接受并认同了这种观念，深陷自证漩涡，以为都是短发惹的祸。自那时起，我把追求漂亮列在了人生清单里，这一持续便是十年。
随着年龄的增大，我逐渐有了不同看法。我意识到，我从来没有主动决定过自己的头发，小时候被父母决定，长大后被审美绑架，总是牺牲自己来完成随波逐流的迎合。审美应该是件很主观的事情，自己认定的标准是来要求自己，而不是他人的。看到一句话说：“你不是物品，不欠任何人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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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如果一个人指责你，请不要有一秒钟怀疑自己，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他们。剪完头，我看向镜子，镜子中的这张脸不年轻，不美，剪了短发后脸部缺陷又被放大一倍，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呀。
长发，还是短发？
香蕉，还是苹果？
都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选择。头发，从来不只是头发本身，但也可以只是一件小事，唯一麻烦的是我以后要每天洗头了。
排版：桃桃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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