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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追星,我辞职到读日本语言学校,却挣扎了一年半

三明治  · 公众号  ·  · 2017-08-24 11:48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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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时迷上一支日本摇滚乐队,25岁时终于踏上日本留学之旅。KAWAI讲述了她在日本语言学校的事情,在那里学会的谦卑、得到的教训,在那里遇到的老师、同学,以及在那里“发现的自己”。

除了语言学校各具特色的老师,她的一次演讲经历亦是尤为特别。

在语言学校的先生竹内的坚持下,羞涩内向容易紧张的KAWAI鼓起勇气站到有一千多号人的礼堂作了一次演讲。竹内对她的鼓励和她突破自我的勇气令人动容。

她的演讲稿中讲到,实现了少女时代的梦想,亲身体验了live后,她却没有了在国内看录像的那种感动。去了日本一年半,她终于找到答案,她想成为“从自己内心里生出力量的那种人”。



来日本,先学会说“对不起”



“来日本,你要学的第一句话不是‘你好’(こんにちは),而是‘对不起’(すみません)。”这是新生动员会上,长着鹰钩鼻子的荒川校长的开场白。

七年前,我以25岁“高龄”踏上了日本留学的旅程。

在国内时看过一部讲述在日中国留学生生活的纪录片——《我们的留学生活》。这部片子拍摄于90年代,里面出现过一小段日本语学校的镜头。那时的荒川尚年轻,穿衣打扮时髦俏丽,但犀利的模样跟我们印象里温柔的日本女性相去甚远。到我入学的时候,她已芳华不再,却添了老辣。

那天的新生动员会分为两部分,一是告诫我们这群初到日本的小年轻要守规矩,别给人添麻烦;二是请来考入名校的前辈为学校站台,鼓舞士气。后来我才知道,考不考得上名校跟选择哪所语言学校关系不大。不过,勤用“对不起”倒是能让人更快融入日本社会。

“在中国,人们很难开口说‘对不起’。比如两辆车在路上剐蹭了,先说了‘对不起’的那一方就意味着要把责任担起来。但是在日本不一样,说‘对不起’是把责任卸掉的做法。抢在对方发火之前先说出‘对不起’,对方想发火都难。然后两人和和气气地把事儿解决掉。犯了错,很多时候这句话是免死金牌。当然,太大的错误说再多‘对不起’也没用。”

在此后的生活里,我渐渐被同化,一天到晚把“すみません(对不起)”挂嘴边。“すみません(对不起)”有时不是用来道歉,它类似于英语里的“Excuse me”,可以用来搭讪,可以用于开路,比用“喂”礼貌得多。这大概是日本人每天说得最频繁的一句话。以至于我刚回国的时候,进电梯都会习惯性朝陌生人点头,一个“す”字到嘴边,发觉不对劲又咽回去。

话说回来,别真以为日本人骨子里谦卑,更多时候只是给自己戴上一副谦卑的面具,少惹麻烦,占据有教养的高地罢了。


语言学校第一年,感受日本七夕风俗,穿浴衣,在竹子上挂许愿签。二排左一:斋藤,右二:荒川,右一:竹内


荒川和斋藤给我上的一课



说起我和荒川的接触,有且仅有一次。

在出国前,我通过了日语2级。当时已经在日本念书的朋友圈圈告诉我,很多大学录取留学生只要求日语2级,所以我这样的水平,在语言学校里花个半年就能考上大学院。听了这话,我傻乎乎地在家玩了几个月。

第一天去语言学校报到,因为迷路迟到了半小时。进教室一看,一屋子人齐刷刷静悄悄都在奋笔疾书呢! 原来学校给新生安排了摸底考试。那天的考试,我面对着一道道语法题,就像见过面又想不起名字的人,只剩尴尬。 考试结果出来,我很自然地被分在了零基础班。垂头丧气回家把事跟圈圈一说,她气不打一处来。

“语言学校都是坑钱的地儿,这群欧巴桑想让你多交一年学费。一年学费70万,生活费100万,你年纪也不小了,多耽误一年,损失惨重啊!明天就拿上2级证书,找她们调班去!”被她一激,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好像看到一沓沓的钞票正在火堆里熊熊燃烧。


在日本过中国年,教室里包饺子

第二天,我走进教师办公室,看到荒川就跟她说想调到快班去。

她冷冷一笑,“你先帮我到对面书架拿本书吧。从上往下数第三层,从左往右数第五本,你给我拿过来。”她的话就像从筷子之间溜走的蕨根粉,夹也夹不住。我的手伸到书架上不知道该拿哪一本。她又放慢语速连着重复了好几遍,我才终于拿到她要的书。就这样,我被灭了气焰,丢盔卸甲地出了办公室。

我不死心,又找了当时的担当先生斋藤。斋藤是个40多岁的单身女人,听说过去在一家大手内衣企业工作,因为压力太大想换个环境,来语言学校当老师。她个子矮矮、其貌不扬,见谁都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地笑,轻声细语地说话。可是当我不听劝告坚持调班的时候,她一瞬间拉下的脸就像一张森然的能剧面具。我想她的脾气并不好,平时笑眯眯纯粹是工作需要。好在能剧脸只黑了几秒,又换上笑脸。她说学校会在下周安排我再单独考一次。

考试之后的当天傍晚,我接到了斋藤的电话。电话那头依旧是轻声细语带着笑容,说了些铺垫的客套话,最终的意思还是不能调班。放下电话,我没出息地湿了眼眶。

来日本前,在语言学校网站上看到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照片,把这里想象成有操场有体育馆的正规学校。 到了后发现学校只是一座很细长的七层楼,夹在早稻田大学一座教学楼和一间蔬菜店之间。

在中国很难见到那么憋屈的小楼。它是专门给中国留学生准备的,号称进来就能考上早稻田,其实没半点关系。明明交了昂贵的学费,却听说教书的都是来打零工的家庭主妇。

那时我并不知道,快慢班不影响升学考试,真正锻炼日语的地方是在课外而非课内。 但荒川和斋藤确实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


女子要有勇气



“女は度胸”。不懂日语的中国人看了这话难免产生奇怪的联想。

这是我忐忑不安地准备演讲比赛前夜,担当先生(班主任)的竹内用line发来的一句话。

女人要用胸部大小来度量?难不成让我明天穿得性感一点上台?

我赶紧yahoo了一下什么意思。原来是一句谚语的变种。 原句是:男は度胸、女は愛嬌。翻译成中文是,男要勇,女要娇。 可是竹内把它变成了女子要有勇气。

竹内刚来的时候,我并不是很喜欢她。诚然,她漂亮,穿衣有品,跟随先生在纽约和伦敦各生活过四年,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说白了只是个家庭主妇,教语法经常把自己绕晕,站在讲台上自言自语、冥思苦想。

神奇的是,没几天,我像别的同学一样,迷上了竹内。

她虽然人到中年,但少女感满满,很喜欢问我们,“这个词用汉语怎么说?”然后笨笨地鹦鹉学舌。笑起来眼睛里星星的光,和脸颊两边摇来荡去的耳坠子交相辉映。问她在哪里买这么好看的耳坠子,她答,“FOREVER21,超便宜,一抓一大把哦!”

虽然少女感满满,但很会照顾人。下了课不着急走,跟这个聊聊,跟那个聊聊,把每个人的小特点小故事记在心里。我们这群初入岛国的少男少女(全员都在国内上过大学,不算严格意义的少男少女),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在生活上、升学上遇到各种烦恼,她都能温柔倾听,给予中肯的意见。班里十几号人,每个人都直觉她对自己特别关照,可冷静想,她又是处处一碗水端平。

这样冰雪聪明的女人,是百里挑一的,男生喜欢她,女生也喜欢她。
到早稻田参观,在大隈讲堂前留影。前排右一为竹内。

竹内有时会喊我“お嬢さん(大小姐)”,不是嘲讽的语气,是略带亲昵又无可奈何的。 来日本前,我信誓旦旦靠勤工俭学养活自己。可是从小两手不沾阳春水,性格内向又不懂察言观色,来日本后打工屡屡给人添乱,变成了班里有名的“鱿鱼女王”。

来日第一年,我就通过了日语1级,可是因为理想不实际,升学考试并不顺利。研究计划书的题目,一换再换。那一年是日本电子书发展的元年,有一阵子,我想研究电子出版。竹内在报纸上看到关于电子出版的新闻,就会剪下来给我。

回国前整理东西,从以前的文件夹里掉出七八张剪报,忽然心头又暖又酸。

竹内曾一次一次地帮我改研究计划书,一次一次做模拟面试。她花在我身上的心血,比别的学生多。我数次落榜,报名费3万3万地打水漂,让原本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

有一次,我跟她说,也许我并不适合做研究。

她说,这里有谁真是想做研究的呢?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路。

想想也是,大多数人都抱着拿一张硕士文凭好就业的务实目标,而我已放弃了遥不可及的电影梦。既然付出了青春和金钱,总要有所收获。可是,失去了初心,要朝哪个方向前进呢?

到语言学校第二年的下学期,我依旧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成了班里为数不多的“老大难”。

一天,竹内布置了一篇作文,让我们写来日本以后的感受。作文全都交上去,竹内在课堂上朗读了我的作文。她说学校要举办一场演讲比赛,希望我用这篇作文去参赛。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有点小激动,这于当时的我,是莫大的鼓励。可是,我在大庭广众说两句话就脸红,去一千多号人的礼堂做演讲,还是用日语,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连连摆手说自己不行。



“你是最棒的!太感动了!”


下课后,竹内找我谈话。她说被我的故事感动了,如果我能去更多人的地方讲述,既突破了自己的局限,也能鼓舞别的同学。

“一等奖有5万日元的奖金哦!”她知道我手头紧。

我担心自己口语不好,向她推荐了口语流利的同学,可是她认为内容更重要。在她的坚持下,我也不再扭捏,认真准备起了演讲。

每天晚上,我都在穿衣镜前练习演讲。最初,面对镜子里的自己都紧张。僵硬的嘴角,木讷的表情,还有磕磕巴巴的口语,这副德性怎么上台?

就这么一遍遍对着镜子重复练,直到把演讲稿倒背如流。竹内帮我纠正发音,让我放松表情。我渐渐对上台演讲有了信心。

演讲比赛这一天终于来了。站在后台看别的选手逐个上台侃侃而谈,说的都是惊叹于日本社会如何礼貌、如何便利的中学生范文型的内容。我越看越紧张,冰凉的手颤抖到停不下来。

当主持人喊我的名字,我从昏暗的后台走到明亮的前台,大脑一片空白。

不管在镜子前练习了多少次,我还是那个一受瞩目就浑身不自在的人。身处的那一方演讲台,仿佛变成了被告席,强光灯让我脸上每一下抽搐都逃不过众人的眼。

不能逃,不能逃。 我拼命地给自己的双腿下命令。被意志捆住的双腿找不到重心,连站立都很艰难。好不容易回忆起演讲稿的第一句,可是嗓子像被什么堵住,发出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

落落大方,不过是幻想。突破自我?哪里这么容易。

硬着头皮把演讲稿背完,逃也似地退到后台,见竹内迎面朝我奔过来。她张开双臂,一下把我抱住,“你是最棒的!太感动了!”

她激动的神态,时隔多年,记忆犹新。

那天,演讲比赛接近尾声,所有的选手并排站在台上,听主持人宣布冠亚季军。一直听到最后,才听到我的名字。我获得了2000日元的图书券,安慰奖。

冠军是一个已经被早稻田大学录取的女孩。她声情并茂地述说了第一次在日本搭电车的经历,说到精彩处,自如地从演讲台后走出来,对着评委,一人分饰两角地表演起和电车站员的对话。她确实很有演讲口才,也不像是第一次上台。

当我走下台,班里的同学纷纷上来说鼓励的话,还有人全程举着DV,录下了我演讲的样子。

竹内歪着头,一脸不解:“那个孩子说得不好,为什么选她呢?我真觉得冠军应该是你。”

那一刻,我像个从战场下来的伤兵,被战友们簇拥着,输了战斗却赢了友情,好难为情,又很想哭。

在樱花绽放的三月,我们毕业了。毕业那天,我还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不知道下个月自己会在哪里。

毕业典礼上,竹内身着和服,指挥我们合唱『空も飞べるはず 』。


在新宿吃散伙饭,大家都喝得有点醉,席间一个男生提起半年前的演讲比赛。

“别人说的我都没有听,听不下去。只有你说的,我从头到尾听完了。说得真好,说到心里去了。”来日本以后,他瘦了20斤。他也不知道下个月自己该去哪儿。

我泪如泉涌。

我的演讲,考上东大、早大的人哪里能懂? 在第一排正襟危坐的校领导们哪里能懂?

因为这是用血泪唱给失败者听的失败者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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