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近半百的教师父亲决定进厂打工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11-16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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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波茵

昨天和妈妈打电话，她着急跟我说：“妮儿，你爸又跑到外边儿去了！”我才知道我爸已经离开家有半个月了。爸爸工作忙，经常不见人影，我不经常和他打电话，他的所有消息都是我妈告诉我。家里的工厂不景气，三天两头给工人放假。这次他把家里小县城的活儿辞了，跑到外省离家不太远的城市去打工。

我开始想我爸是不是有“先天流浪圣体”，喜欢到处乱跑，在哪个地方都待不长久。他从大专毕业的时候，没赶上最后几年分配工作，先后到江苏浙江那边当过老师，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纪了，他和妈妈带着我一块回到老家，在一所私立学校教小学年级。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他除了上课还接管学校后勤部门一些杂务，干了将近二十年，突然辞职说不干就不干了，开始到处找厂子上班，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听说哪个厂子工资高就去跟人打听。

《做工的人》剧照

教师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体面、稳定、有寒暑假。尤其最近几年的就业形势严峻，再加上我父母这一辈文化水平不那么高，有一份教师的工作是很多人羡慕的，但我爸还是把这份工作辞了。

不过，他虽然自己把教师岗给辞掉了，但却鼓励我去学师范，后来我阴差阳错学了医，他还为这事惋惜好多次，说了很多次过几年一定得让我弟弟妹妹们报师范之类的话。他显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而且对于他来说，年近半百的岁数再去学什么新的东西比较吃力，体力也不如年轻人，很多工厂喜欢招年轻小伙子，不要年龄偏大一点的。妈妈劝他不要瞎折腾，老老实实赚一份养老钱就行了，他却不听，对这件事非常坚定。

直到有一次，我们全家聚在一起吃饭，我爸突然跟我们说，他有焦虑症，而且已经有好几年了。我们几个晚辈很惊讶，并不是惊讶爸爸患过焦虑，而是惊讶一向报喜不报忧的他竟然能如此坦然的说出来。作为孩子，其实我们不懂得去安慰他什么，我亲眼看着这几年来父母逐渐老去，身体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毛病，这些现象在我同龄人的父母一辈里也在发生，似乎是人的一生顺其自然要发生的。我们习惯了从父母那里寻求精神或物质上的帮助，认为他们还可以顶天立地，却也忽视了一个问题：父母有心理需求吗？

《饮食男女》剧照

我身边的青年群体似乎隔一段时间就有人选择辞职、休学，朋友圈可以看到各类Gap的方式，比如出去旅行散心、去学喜欢的东西，此外各种心理树洞、咨询不断。无论是出于想要脱离求学晋升的苦海，还是仅仅为了追求健康、及时行乐，大家都在试图用一种合理的方式去获得属于自己的短暂的逃离。

也许对于爸爸来说，这种流动性的打工生活是帮助他缓解焦虑、放松心情的方式。人的安全感往往离不开经济基础，他不能任性，不能逃离，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还有老人小孩需要照顾。他对自己的焦虑状况很清楚，也不太愿意去看医生，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一个岗位上憋闷太久了，总要出去透透气，反正赚的钱都差不多。

去年过年时，我在家里衣柜翻到过父母过去的照片，见到他们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们爬山、下水、农忙时开拖拉机……爸爸或许也曾有过年轻时的梦想，和现在的我们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是生活总是出人意料，曾经窘迫的家庭成为他肩上的重担，他总是称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要我们都好好读书，读出名堂来。于是，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为我们操劳，他的焦虑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的梦想而焦虑？

《失孤》剧照

爸爸当老师时教数学，却要求他的学生去读书，读人物传记。他最常念叨我们几个小孩，做人一定要心胸宽广，他说古往今来成大事的人哪个拘小节，心胸宽广了，自己的心境也就变好了，忧愁烦恼都会减少。现在他自己被压力困住了，好像所有名言都失效了。他选择了让我们全家都没想到的方式，放弃了干得好好的工作，开始四处“流浪”。

说“流浪”其实和说失业状态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找不到合适的工厂或者因为竞争力大被刷下来就会赋闲在家。但这种状态似乎比教师职业多了一分自由度，我爸其实是个很不喜欢被约束的人，似乎还沾点喜新厌旧的毛病。

考虑了很多之后，我给老爸去了个电话，祝他找到新的工作，也祝他早日找到满意稳定的工作。他在电话里埋怨我怎么不早点给他打，自己一个人在外边还挺孤单想家的，我笑他说这不是你自己要选的吗，以后每周我们在家庭群聊里视频电话好了。

《长江七号》剧照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关键是我们采用什么办法对待它们。或许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个老师，对年近半百的老爸来说相对稳妥，但是现在他下定决心要进厂子打工，全家人都在尝试去理解他，支持他，说不定他能在四处奔波的生活中找到一份可以坚持很久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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