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早在1970年代后期,香港中大新传系就接待了第一波大陆访问团,成员主要是邻近省市电化教育厅、处的负责人,增强了大陆推动电化教育加速恢复高等教育的信心。1979年,接待的第二波大陆访问团是资深记者,记得《文汇报》创办人徐铸成和总编辑马达都来过,两位正直的新闻工作者在文革中都受过不少迫害,令我印象深刻。
1982年5月,余也鲁拟召开新闻教育座谈会,邀约大陆重点新闻院系主管出席,但正遇大陆推动“反西方精神文明污染”,而西方的新闻传播观点也在清污之列,这个会就流产了。之后,大陆逐渐开放,和学者的交流才多了起来。1986年底,香港大学中国研究中心举办大陆体制改革研讨会,有个主题是“新闻改革”,我应邀在会上发表了论文《中共新闻改革的常与变》,并认识了当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 所副所长的孙旭培教授,他提出“以党报为核心的多层次报业体系”主张,令我印象深刻,我乃邀这位笃实的学者访问新传系,介绍他和李少南、陈韬文等同事认识。这次会议开拓了我对大陆新闻改革的关注和研究,也是日后新传系和大陆同行交流的起步。
1990年春,国务院教育部高教司在深圳大学召开全国新闻学科课程研讨会,由高教司副司长主持,深大传播系主办,我和香港树仁学院(现名为“香港树仁大学”)新闻系曾景安主任应邀赴会,分别报告各自的办学理念和做法,让我觉得大陆同行非常渴望和外界交流。翌年起便有好几批大陆学者来做短期参访。
1991年4月底,香港中大新传系藉庆祝创系25周年之际,主办了“传播与社会发展”学术研讨会,开启了香港与内地传播学界的正式交流,也是海外、大陆、台湾与香港新闻传播学者的第一次学术研讨会。对没在海外参加过学术会议的人来说,那可是一次树新风的研讨会,与会者超越年龄,超越头衔,对文不对人,学生批评老师,同事间互评,年轻的批评年长的,可以说毫无拘束,礼节在,争论也有,但有分寸。后来我与陈韬文将论文结集出版,书名《大众传播与社会发展》,分赠各地华人传播学者及世界重点大学图书馆,为两岸三地的华人传播学者的首次聚会留下记录。李金铨还在《信报》写了篇文章,评述陆台港三地传播研究的状况,认为大陆人力资源充沛,如能持续开放,假以时日,必有可观。
1995年,我任职浸会大学传理院长后,次年起的每一年都会由各系牵头召开国际性学术会议,也加强与海峡两岸院校的学术交流。我在浸大期间,中国社会科学院、北大、清华、复旦、武大、川大、人大、暨大、深大、政大、淡江和美国罗得岛等各地学者来学院讲学或进修。我自己也曾获浸会大学及香港王宽诚基金会赞助,在一九九五年秋赴复旦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参观、讲学。台湾和大陆传播学界的交流始于1989年的教师互动,1992年政大传播学院召开的学术研讨会是关键性的里程碑,之后就慢慢成长而习以为常了。现在,两岸三地新闻传播学者在三地或国外学术会上碰面已非常普遍。
经过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努力,两岸三地的新传教育和研究无论是质或量都取得了重大发展和进步。宣伟伯教授曾言,大学要让“思想碰得吱吱叫”。举办研讨或交流互访,一代又一代的学术传承,何尝不是在激荡与碰撞的“吱吱声”中延续与发展学术研究的途径?!何尝不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呢!
王彦:您总结,香港新闻传播学界这棵“树”由谁栽下?
朱立:如果香港新闻传播学界是一棵树,那么栽种和灌溉这棵树的人是复数,不是单数,那是一群有理想的学者无私奉献、奋斗的结果。当然,香港新闻传播学界,还很荣幸地得到宣伟伯教授和其他传播学大师的浇灌,宣老于1977年来港担任中大新传系首任“胡文虎讲座教授”,并且携来一千多本珍藏的图书捐给系图书馆,也将他的“声誉、学养、地位”全部投入新建的硕士研究课程中(余也鲁,2015)。可惜,客观条件的限制使宣老无从发挥,宣老只教了一年多便提早回檀香山了。1991年秋,来牵头创办中文大学哲学博士课程的康士达(George Comstock)也是国际上很知名的学者。
王彦:今天的中大新传院还有宣老来过的痕迹,新亚书院人文馆208教室就以他命名,叫做Schramm Seminar Room(宣伟伯研讨室)。这在当时的世界传播学界一定是个大新闻吧?同行人士一定猜测,小小弹丸之地香港,籍籍无名的中大新传系,为何可以邀到宣氏来任教?你个人对他和其他大师又有什么感受呢?
朱立:他为什么来香港这问题该由他自己来回答,但已经不可能了。1987年12月27日,宣老晚餐后在檀香山家中客厅看电视,因心脏病突发以80高龄去世了。宣老夫人Miss Betty给朱谦教授打电话报丧:“Godwin, Wilbur has expired.(朱谦,伟伯已经到期了)”朱谦教授前一天才和夫人与宣老伉俪共餐,一下子没会过意,连问:“Miss Betty, what do you mean by ‘expired’?(贝蒂女士,您说“到期”是什么意思啊?)”
宣老已经仙游,我现在替他归纳作答不能保证全对。我想,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对东方好奇,而且他从美国中西部而西部而檀香山一路开展新闻传播教育和研究,香港和中国大陆还是新闻传播教育和研究的未开发地,他觉得值得奉献、开拓。
中大新传课程有今天的成就,得归功许多全职专任老师和几位短期来访大师的无私奉献,不能、也不应归功于某个个人。这些大师、教授和校友留下了许多的有形的资产或贡献,而他们无形的拼搏精神则更为宝贵。
王彦:我发现,大陆找不到的文献台湾能找到,台湾找不到的文献香港能找到,华语地区文献数香港最全。所以我想问您的最后一个问题即是,为何香港的文献能做到最全?
朱立:你的问题让我有机会说出我推崇香港的原因:香港经济发达,各部门经费够充裕,各行各业的各级主管可以尽情发挥创意,做应该做的事。当然,香港的法制健全,门户开放,用人唯贤,此外,信息畅通、学术自由、思想活跃,你提到的“文献齐全”不过是众多成效中的一项罢了。香港本身一无所有,但却又无所不有,可说是华人和中国的“珍宝”和模范,我因此深受其益,也因此而深爱香港。
(注: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苏钥机教授、冯应谦教授、梁丽霞女士、陈敏乐女士,香港浸会大学传理学院黄煜教授,以及香港城市大学媒体与传播系李金铨教授对本文亦有贡献,在此一并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