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据伊朗迈赫尔通讯社确认,伊朗总统莱希和外长阿卜杜拉希在坠机事故中确认遇难。前一日晚事件刚发生后不久,伊朗法尔斯通讯社曾这样报道,“直升机事故或源于大雾天气,莱希及随行人员情况良好,正在转乘汽车前往目的地”;但随后不久,伊朗媒体又改口称,有关莱希乘坐的直升机被发现的消息不属实,“救援队仍满怀希望地继续在事故发生地区积极搜寻,目前寻找事故直升机的努力仍未取得成功”,直到几个小时后才最终确认总统和外长遇难的事实。
伊朗媒体先后发布着自相矛盾的新闻,能够看出当局试图使用一种不引起骚动的报道方式,但反而恰恰印证了背后真相的混乱与恐慌。很多分析人士认为,伊朗方面实际上很可能早已知晓实情,
但一方面,伊朗人并不愿意相信这个悲剧,另一方面,伊朗官方可能试图通过“硬着陆”、“尝试与机组联系”等种种说辞拖延时间,从而协商如何对外通报。
▲ 在遇难消息确认之前,许多伊朗人为总统莱希及其随行官员祈祷。
在西方国家眼中,作为保守派、强硬派的莱希总统(Ebrahim Raisi)是一位非常不讨喜的人物,他们更青睐中间派、改革派前总统鲁哈尼(Hassan Rouhani)。在鲁哈尼执政时期,其对内鼓励个人自由,对外主张与西方国家缓和外交关系。因此,早在2021年莱希击败鲁哈尼上台时,一众西方媒体就抨击莱希选举上台的“不民主性”,指出是最高领袖哈梅内伊(Ayatollah Ali Khamenei)“提前确保所有其他候选人禁止参选”,认为莱希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哈梅内伊真正的竞争对手”。
换句话说,西方国家认为莱希的当选归功于他的“无能”,是一个“合格的傀儡”。
莱希属于伊朗政治精英的一个非常特殊的圈子,他与马什哈德一位具有影响力的极端社会保守派神职人员的女儿贾米莱·阿拉莫霍达(Jamileh Alamolhoda) 结婚。这为莱希在宗教界的至高声誉铺了路,使得他与已故的前最高领袖霍梅尼(Ruhollah Khnomeini)以及哈梅内伊都保持着牢固的关系,也因此与政府各部门、军队、立法部门及神权统治阶级保持良好的关系。
这引发了伊朗高层内部的猜忌与担心,认为在哈梅内伊最终去世后,“马什哈德集团”可能会成为政权的高层,莱希也很可能是一位有力的最高领袖接班人。
莱希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鲁哈尼的“反面”,对当下来说,这尤其体现在其对美国和以色列的态度上。
他首先在很大程度上抛弃了鲁哈尼时期对美国的“温柔”与“忍让”。
以美伊头等要务核问题为例,莱希早在就职演说中就表示,他的政府将“寻求解除美国对伊朗的制裁,但不会让外国人决定伊朗的经济运作方式”。很快在他的领导下,美伊两国关于《联合全面行动计划》(JCPOA)的谈判陷入僵局。JCPOA曾是鲁哈尼的心血工程,致力于监督伊朗与世界大国对限制伊朗核计划以换取制裁解除的谈判。直到今天,伊核问题仍是拜登政府在美伊关系中最大的心病。
莱希对以色列越来越浓的敌意也毫不遮掩。
早在去年10月7日哈以冲突发生前,莱希就曾警告说,如果以色列对伊朗采取“哪怕最轻微的行动”,以色列将成为伊朗的重要攻击目标。莱希也曾多次谴责《亚伯拉罕协议》,称以色列为“虚假政权”,并反复强调“犹太复国主义的以色列政权 75 年来一直在压迫巴勒斯坦人民”,认为伊朗“对稳定中东负有责任”。正因如此,伊朗在加沙冲突期间对以色列发动了导弹和无人机袭击,并继续武装真主党和胡塞运动等代理组织。
截至目前来看,本次总统和外长的坠机事件有较大概率确实是一场意外,这样说有两重原因。
第一,伊朗本国的基础设施水平本身就不太好,再加上多年西方制裁下航空机械零件和维护工作也有所吃紧,伊朗发生飞机坠毁事件的频率算是比较高的。
第二,从媒体报道来看,事故原因的“自然性”被比较详细地陈述
——飞机飞越了“伊朗西北部一个多雾多山的地区”,当地天气常年多雾寒冷;事故直接原因为“硬着陆”,坠机区域“瓦尔扎甘地区”也在事发后不久被很快确定。这相较之前瓦格纳集团领导人普里戈津坠机后,西方媒体对坠机事件本身轻描淡写、反而明里暗里侧重强调事故的“人为因素”区别明显。
但问题在于这场“意外”发生的时间的巧合性太高,容易令人生疑。首先,在目前
全球
局势的
背景环境下,伊朗本身就是不缺仇家的,所以事件发生后公众自然而然会联想到一些“嫌疑凶手”。更何况,
近几年空难导致国家高级政治领导人丧生的事故频率有所上升,其中大多数处于被媒体高度暗示为“人为因素所致”的状态,比如去年8月普里戈津坠机事件、2010年波兰总统卡钦斯基专机失事事件。更重要的是,一些主流媒体习惯在原事件发酵后不久,将舆论引导为“xx之死会给谁带去政治利益”的风向,这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阴谋论在当今时代的生存与蔓延,
导致世界陷入一种“不阴谋论难”的境况。
▲ 总统易卜拉欣·莱希的失踪直升机坠毁现场。图源:伊朗红新月会
不出所料,西方分析/评论性媒体铺天盖地地讨论起“后莱希时代”伊朗所面临的危机。
“继承之战”首先是最大的热议话题。
《大西洋月刊》发布了一篇名为《易卜拉欣·莱希的死对谁有利》的文章指出,
如果总统丧生将引发伊朗保守派内部各派系激烈的权力争夺。
一方面,曾站在莱希背后、把莱希软弱的总统任期看作是提升自己政治机会的强硬派会想办法稳住既有优势;另一方面,像前议会议长卡利巴夫(Mohammad-Baqer Qalibaf)那样获伊朗革命卫队及许多媒体支持的老牌亲政权保守派政党也将重新骚动。
另外,《经济学人》发布了一篇评论指出,
这将是伊朗国内宗教人士与军方之间的一场斗争。
在事件发生之前,外界普遍预测哈梅内伊的职位接班人将在其次子穆杰塔巴和莱希之间展开,但二者都有短板——
前者将代表一个通过推翻世袭君主制而上台的政权重新以世袭进行权力移交;后者缺乏自己的权力基础。
一直以来,宗教保守派希望利用莱希促进自己的利益,但如今莱希离世,穆杰塔巴或将依靠伊朗革命卫队来抵御侵袭,这反过来将强化军队在政权中的作用,伊朗可能会演变为一个更军事化的政权。
至于这场空难事对中东乱局和全球格局具体会产生何种冲击,暂时还需要观察,但从整体来看,
莱希之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根据伊朗政教合一的政治体系,宪法规定,最高领袖才是伊朗在宗教及政治上的最高领导人和伊朗军事力量的最高统帅。也就是说,外交决策过程不是由总统或外交部长完成的,国家政策的制定最终还是在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手中。
因此,未来一段时间的情形将会是,伊朗由副总统代理一段时间完成“过渡期”,直到哈梅内伊重新任命一名总统继续执政。
对于以色列是否是凶手,目前仅停留在阴谋论层面。一方面,从伊朗对哈马斯和中东“抵抗之弧”
(Axis of Resistance,该阵线由伊朗领导,成员包括哈马斯、叙利亚政府军、伊拉克什叶派民兵、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等多个国家和地区武装组织,旨在共同抵抗以色列和美国的干预)
的资金及武装支持以及伊以持续多轮的摩擦回合来看,以色列理论上不是没有动机;但另一方面,策划总统谋杀案毫无疑问是将战争全面激化的行为,冒着这样灾难性的后果去杀死一位实权不大的总统,是非常得不偿失的。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美国。除了伊朗对也门胡塞武装的支持,美国和伊朗之间的头等要务“伊核协议”问题是让美国大为头疼的事。拜登政府期间就重返伊核协议问题持续了数年谈判,但效果非常不理想,美国媒体也在不断渲染伊朗核力量扩张的行动;但拜登政府是不愿中东动荡局势继续扩大的,至少在大选之前希望中东问题带来的干扰尽可能降到最低,而且从不久前伊朗对以色列的报复行动相对克制、以及此次到目前为止仍坚称是“天气原因”的表态来看,伊朗也不期望与美国的紧张关系彻底走向对抗,选择了隐忍。
唯一的疑虑是,为什么在遇到大雾本应调整航线时,飞机坚持起飞甚至载着总统进入迷雾区域——这也留给了无限猜测和额外分析以发挥的空间。但跳出一切延展分析,回到事件本身,一个不难得出的无奈结论是:
世界正在陷入越来越大的不可预测性,本就互相猜忌的大国之间也将更加互不信任,从而制造更多未知——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1] Al Jazeera (2024, May 20). Who is Iran’s President Ebrahim Raisi?, Al Jazeera,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24/5/20/who-is-irans-president-ebrahim-raisi. Accessed on 20 May,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