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2月,19岁的陶景洲背着棉被,从蚌埠上火车。15个小时后,他拖着两条站得酸痛的腿走出了车厢。火车的力量和速度还在他脑子里轰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沙颍河,麦地,家门口的篱笆院,他喝干净的白酒瓶子,在绿皮火车的另一边迅速后退。月台上的风横着吹过来。他看见自家房檐上挂着的冰溜子最后滴了几滴水,便再也没影了。
虽然无法理性地想清楚,但是他产生了一种直觉,他是真的离开家乡了。
1978年春节,高考完的陶景洲等了快两个月都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收到全国各个大学的通知书,欢天喜地地过年,心想,完蛋了。有天夜里,天气冷得要命,他喝得烂醉,让同学背着自己去教育局局长家睡觉。真的没考上?还是不甘心,吐了人家一地。谁知就在第二天清晨,教育局的叔叔把一封厚厚的牛皮纸袋塞到了他面前。
“赶紧醒醒吧,你的通知书来了,北京大学政法专业!”
北大法律系77级只有一个班,分为8个组,陶景洲所在的第四组有同学11人,其中男同学8人,女同学3人。入学没多久,陶景洲注意到同班同学里有个人,也讲着一口安徽话,1米76的样子,皮肤黑,浓眉大眼,鼻直口宽,头发还有点卷。
陶景洲的室友何勤华也在新生通讯录里注意到了这个人,他的学号紧挨着自己,都是1955年出生,都当过干部。但这个人是安徽某村的党支部书记,安徽省学习毛泽东思想先进个人。
省级的学习毛泽东思想先进个人,不得了!何勤华问坐在身旁的同学:“李克强是谁?”
“我就是李克强,你是何勤华吧!”一个干脆的声音传来。陶景洲也记住了这个名字。
李克强比陶景洲大三岁,出生在合肥。1974年,李克强来到凤阳县大庙公社插队,四年中的多数时间,为生存而忙碌。高考结束,李克强的第一志愿是安徽师范学院,第二志愿是北京大学历史系。而陶景洲的第一志愿——北京大学中文系被母亲偷偷改成安徽大学。所幸发现及时,他又悄悄改了回来。
无独有偶,何勤华想上复旦哲学系,结果被提前录到北大;郭明瑞报的是吉林大学考古系,王绍光的第一志愿是美学,周振想报的是中文系,陈兴良也没有报法律系。
最终,各路英雄都被绝密的北大“政法专业”选中了。
多年以后说起李克强,陶景洲觉得,那是一个勤于实践,不事张扬,具有法治精神的青年。有一年,两人都选修了一门“海商法”,涉及海上事故处理等实际问题,他们一同去天津港考察。上码头,登轮船,查勘卸货区。李克强仔细了解货轮装卸货的各个环节,一路上,工作与沟通能力极强。
当然也有苦恼的事情。进校时,他们几乎一个英文单词都不会,掌握英语成为刚需。陶景洲发现,李克强两个裤口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鼓鼓囊囊的。上去一摸,好家伙,塞了一堆小卡片。正面写英文单词,反面写中文解释,他到哪儿都揣着看。陶景洲想,原来你是这样刻苦的人。
大三时,李克强已经开始翻译英文原版法律文献,最令人称道的莫过于英国丹宁勋爵的《法律的正当程序》。近二十年来,与正当程序相关的《行政处罚法》《行政许可法》《行政强制法》已经成为规范政府行政行为的最重要立法。
2013年的那场中外记者会上,李克强以新任国务院总理的身份,首次与中外记者见面。陶景洲特地将李克强会上的回答仔细看了一遍,在陶景洲眼里,克强还是那个克强,自信且真诚。
刻苦的人,他们的存在就足以成为学习的动机,随之而来的就是竞争。当年,陶景洲在班里年纪小,考不到第一名,心里不服气。有阵子他特沮丧,站在北大宿舍楼门前,朝南望,南边是家的方向。“为什么老考不到第一?”
一个年长他10岁的老大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也许是担心这小伙子想不开,说:“能来咱北大的不都是全国各地的尖子么?哪能像在老家?”
这一说,陶景洲放松了。
当年的“黄埔一期”,个个都是才俊,他们一腔热情,拥有知识与精神的双重饥渴,试图介入社会现实。
他们都有一种共同的直觉:这个社会很快会有大变革,非常大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