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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梦溪:钱锺书的学问方式 (一)| 正略名家

赵民微分享  · 公众号  ·  · 2017-11-15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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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经济/故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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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刘梦溪

来源 | 中华读书报


学术殿堂的引桥


我和钱锺书先生没有见过面。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因为创办《中国文化》杂志,也由于当时想着手对钱先生的学术思想作一些研究,跟他有不少通信。我从未把这些信拿出来,觉得不好意思。他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学者,不仅是欣赏,而且是特别尊敬和心仪的人。我研究晚清民国以来的现代学术思想史,钱先生是我关注的重点学术案例。


八十年代中期,我开始做这方面的题目,决定对王国维、陈寅恪、钱锺书这三位真正大师级的人物,做个案分疏和综合比较研究,于是开始读他们的书。最先读的,是钱锺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的每一本书、每一个字,我都读三遍以上。内子陈祖芬写过一篇文章,叫《不敢见钱锺书先生》,其中写到,在八十年代,如果你在北京的街头巷尾,看到一个人,或者在公共汽车上,或者在路上,在树下,在墙边,在任何地方,都拿着书看,这个人看的一定是《管锥编》或者《谈艺录》。她这样写是写实,不是文学描写。我的确读钱先生读得很熟,熟到他成为和我日夜相伴的人。不仅他的书一本一本被我划乱了,读钱的笔记也积下好多册。


读完钱锺书之后,就读王国维。王的东西多,必须选读。先是早期的《静安文集》和《静安文集续编》,然后是《人间词话》《宋元戏曲史》《古史新证》等。王国维后,开始读陈寅恪。非常“不幸”,我读陈寅恪以后,扎进去就没有出来。结果不是三个人一起写了,变成对陈寅恪做单独的个案研究。我现在写的关于陈寅恪的文字,大概有五十多万言,公开发表的文章,出版的著作,只是其中一部分。但是对我如此熟悉的钱锺书,却一直没有写文章发表。我的一些朋友也知道我研究钱锺书。一次厦门大学召开关于钱先生的研讨会,李泽厚得知,说应该去,你是研究钱锺书的。我问他何以知之,他说当然知道。但何以知之的理由他没有讲。


近三十年我所做的研究,很大一块是围绕二十世纪现代学者的学术思想。我的体会是,这些大师巨子是我们晚学后进进入学术殿堂的比较便捷的引桥。通过他们,可以通往古代,走向中国传统学术,也可以通过他们连接西方,走向中西学术思想的会通。更重要的,他们为我们树立了学术典范。我曾经用“空前绝后”一语,形容他们学问结构的特点。“空前”,是指这些现代学者,在西学的修养方面,汉儒、宋儒、清儒,都比不过他们,因为当时不可能有这个条件。汉宋儒不必说,乾嘉学者也不能跟二十世纪现代学者在这方面相比肩。虽然早期的传教士跟明末清初的一些学人有一些关联,但我们看不到乾嘉大师们的西学修养有哪些具体而明显的呈现。二十世纪学者不同,他们常常十几岁就留学国外。陈寅恪十三岁留学日本,然后美国、欧洲,前后大约有十六七年的时间在国外。连马一浮也有在美国、日本的经历,也是很年轻的时候就去的,尽管停留的时间前后不是很长,毕竟扩大了学问的视野。


另一方面,二十世纪现代学人的国学根基,又是后生晚辈不能望其项背的。他们四五岁开始发蒙,到七八岁,十几岁,不用说五经四书,十三经、诸子集成、前四史,差不多都读过了。他们有这样的学问积累的过程,所以在学术的知识结构方面,既是空前的,又是绝后的。“绝后”不是说后来者的聪明智慧一定少于他们,而是没有当时那些个具体条件,包括对学人为学非常重要的家学和师承。国学需要童子功,年龄大了补课,实际上为时已晚。因此后来者要赶上他们,难之又难。就研究我国固有学术而言,二十世纪学者也开了先路。经由他们可以更自觉地进入原典。


二十世纪现代学者的学术,是不是也有瑕疵?肯定会有。陈寅恪就讲过,王国维的学说也可能有错误,他自己的学说也会有错误,自然可以商量。同样,钱锺书的学术,也一定有可商之处。但是他们的学术精神,为学的态度,纯洁的资质,堪称后学的典范,应无问题。我们今天的学术风气所缺乏的,恰好是二十世纪大师们的那种精神、那种风范、那种态度。


勿误读钱钟书


现在关注二十世纪现代学术的人多起来了,但研究得远不够深入。有一些方面的研究,刚刚开始,就刮起这个“热”那个“热”的风。学术研究最怕刮风。一刮风,“热”得快,凉得也快。然后骂声随之而来。钱锺书先生不幸也遭此命运。我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钱锺书是卡夫卡的绝世艺人》。这篇文章写的倒是很俏皮,但认为钱先生的学问,不过是一个杂耍艺人用以谋生惑众的绝活,除了博得看客的几声叫好,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他说《谈艺录》和《管锥编》,本质上应归属于诸如绕口令、回文诗、字谜等文字和语言游戏一类,是一种自娱性的、习惯性的、享受性的东西。这位作者甚至还声称,《谈艺录》和《管锥编》是自私的,势利的,是抬高门槛为难人的,是以显摆为目的的等等。


我无论如何不能认同这篇文章对钱锺书先生的评价。如果不是牵引卡夫卡蓄意做一番拟于不伦的文字游戏,我认为他至少是没有读懂钱锺书。读懂钱,并不容易。陈寅恪先生的书,马一浮先生的书,也不容易读。读懂读不懂,不完全是文字障碍,文字没有那么多障碍。马一浮的著作不多,无非《泰和会语》《宜山会语》《复性书院讲录》《尔雅台答问》等。但读懂马先生,我认为是非常难的事情。难就难在,阅读者是否能够进入马先生的学问世界和精神世界。陈寅恪给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写审查报告,提出一个极为重要的思想,就是对古人的著作,对古人的立说,要具有“了解之同情”的态度,因而能够体会古人立说的“不得不如是”的苦心孤诣。钱锺书先生的著作,为什么采用现在我们看到的这种呈现方式?为什么用文言而不是白话?他是文学家,小说《围城》和散文《写在人生边上》等,可以证明他的白话同样令人绝倒。


这涉及到如何理解钱先生的学问态度和学问方式问题。他对学问有一个宿见,就是认为大抵真正的学问,不过是荒江野老,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而不是闭目塞听地“做”出来,或是吵吵嚷嚷地“讲”出来的学问。他说一旦成为朝市的“显学”,很快就会变成俗学。这些话,深入体会,才能知道一点学问的滋味。以虚妄浮躁的心态,试图了解稳定的学问,不可能对学问得出正解。钱先生的学问方式,毫无疑问是活跃的,多姿的,千变万化的,但他的学问精神是恒定而守持不变的存在。他认为古与今、中和西,不是截然不搭界的两造,而是可以连接一气,互相打通的世界。他说:“古典诚然是过去的东西,但是我们的兴趣和研究是现代的,不但承认过去东西的存在,并且认识到过去东西的现实意义。”(钱锺书:《古典文学研究在现代中国》,转引自郑朝宗著《海夫文存》,厦门大学出版社,1994年,页8)


他对“专学”的看法也很特别。他说因研究一种书而名学的情况不是很多。一个是选学,《文选》学,一个是许学,研究许慎的《说文解字》的学问,可以称为专学。《红楼梦》研究成为红学,是为特例,但他认为此学可以成立。其余的研究,包括千家注杜(杜甫)、百家注韩(韩愈),都不能以“杜学”或者“韩学”称。可见他对学问内涵的限定,何等严格。这是大学问家的态度。现在到处使用专学的称谓,把学问泛化,结果取消了学问本身。钱先生还特别指出“师传”的弊端,认为弟子多,对其师尊崇的结果,反而把师也扭曲变形了。这就是《谈艺录》反复讲的“尊之实足以卑之”。钱先生的好友郑朝宗先生说,钱先生是“但开风气不为师”,可谓真知钱先生之言。钱先生从不以师自居,不聚徒讲学,也没有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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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梦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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