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襄先生一生博雅,著作等身。他身边的亲人、友人、爱人、学生,也都不落凡格,他们之间的交往和交情令人称道、称羡。无言的家具,作为这种交际的载体,也显得分外有情有义。以下几件家具,就分别道出了王世襄的风雅往事和迥然凡尘的情怀。
与陈梦家争家具
1985年,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一书在香港出版,次年又出英文版。书的扉页由王世襄亲自设计,图案是明初剔红风格的一团浮雕牡丹。图案下附十一个字:“谨以此册纪念陈梦家先生。”
《珍赏》中共收录有三十八幅陈梦家夫妇旧藏的精美明式家具。
1934年,16岁开始写诗、已名满天下的新月派诗人陈梦家,考到燕京大学研究院,师从古文字学家容庚和唐兰,研究古文字学。同年,他与燕大宗教学院院长赵紫宸的女儿赵萝蕤成婚,婚礼就在校长司徒雷登的办公室举行。事有凑巧,这一年,比他小3岁的王世襄,也考入燕大医预系(两年后转国文系),与陈梦家成了校友,自此开始两人终其一生的友谊。
图1 清早期 铁力木罗锅枨加矮老四出头官帽椅,王世襄廉价收入囊中
陈梦家说:“简直是白拣。”
图2 明 黄花梨五足圆香几,
王世襄要加十倍价钱求陈梦家转让
陈梦家说:”加一百倍也不行。“
上世纪50年代初,王世襄与陈梦家都开始热衷明式家具的收藏。两人收藏家具的故事,就充满了趣事和情怀。王世襄《怀念梦家》一文中这样写道:
我们既相识多年,现在又有了同好,故无拘无束,不讲形式,有时开玩笑,有时发生争论,争到面红耳赤。……我以廉价买到一对铁力木官帽椅(图1),梦家说:“你简直是白捡,应该送给我!”端起一把来要拿走。我说:“白捡也不能送给你。”又抢了回来。梦家买到一具明黄花梨五足圆香几(图2),我爱极了。我说:“你多少钱买的,加十倍让给我。”抱起来想夺门而出。梦家说:“加一百倍也不行!”被他迎门拦住。
有时我有意说他的家具买坏了,上当受骗,惹逗他着急。一件黄花梨透空后背架格(图3)是他得意之物,我偏说是“捯饬货”,后背经人补配。一件黄花梨马纹透雕靠背椅(图4)他更是认为天下雕工第一。我指出是用大杌及镜架拼凑而成的,还硬说在未装上靠背之前就曾见过这具杌凳,言之凿凿,真使他着了急。……实际上我们谁也不曾真想夺人所好,抢对方的家具,但还要煞有介事地表演一番,实因其中有说不出的乐趣。
图3 黄花梨透空后背架格
陈梦家的“得意之物”
图4 黄花梨马纹透雕靠背椅
陈梦家认为是雕工天下第一。
可惜的是,后来陈梦家在正当壮年之际遭遇政治事件而自缢,时年才五十五岁。王世襄悲痛地说,这是中国无法弥补的损失,也是全世界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并说如果天假以年,陈梦家早已写成明代家具的皇皇巨著,“这个题目轮不到我去写,就是想写也不敢写了”。
北楼先生的楠木画案
王世襄的母亲金章是知名画家,擅鱼藻花鸟。王世襄的舅舅金城,号北楼,人称北楼先生,更是一代名家,清末民初的中国画坛领袖。
北楼先生师法宋元,功力深厚,笔墨谨严,创立中国画学研究会和湖社画会,任会长,门下名家辈出。湖社更人称中国近代绘画史的摇篮,是近代画家和大师的荟萃之地。著名画家叶恭绰、溥儒、徐燕孙、胡佩衡、秦仲文、马晋、王雪涛、吴镜汀等,均是湖社成员。
图5 王世襄舅舅,大画家北楼先生设计制作的楠木画案。
北楼先生自制过一套精巧楠木画案(图5)。画案由面板、小箱、大箱各二件组装而成(图5-1),拆卸后面板和小箱子又可以装到大箱里面,一人肩挑而行。画案外形既像传统的中国架几案,又似现代的西方写字台,色泽统一自然,榫卯结构严谨,榫头全部隐而不露,整体非常精致美观,是北楼先生为作画而精心绘图设计,并请工人制作的。
图5-1 画案由面板、小箱、大箱各二件组装而成。
“文革”中,这件画案被抄,归还的时候,北楼先生位于钱粮胡同的故居尚被挤占,无地可容,只好转卖给了商贩。王世襄知道后,就把它买了回来,在他自己也同样拥挤不堪的小住处中为这件画案匀出了一处容身之地。
王世襄在《记北楼先生自制楠木画案》一文中回忆说:“儿时在墨茶阁,翘足立案旁,注视舅父挥毫,情景犹历历如昨。”而谈及这件画案的精巧构造和美观的设计,王世襄深情地写道:“此案之制,曾经吾舅精心设计。思考周详,形制巧妙,乃为其早年南北往返频繁而特制者。仅此一端,已允当摄影著录,籍见匠心。不仅其为一代名家之遗物也。”
推心置腹的小交杌
1992年,香港庄贵仑为纪念其先人,提出购买王世襄所藏家具,捐赠上海博物馆,成立专门的家具陈列室。王世襄同意,但条件是,庄先生自己不能留一件,必须全部捐给上博。庄贵仑也同意。这样,王世襄四十年收集的七十九件家具,于1993年2月全部藏入上博。
但是,我们现在所共知的,王世襄家具摆放在上博中的总共有八十件,还差一件。
图6 黄花梨小交杌,
王世襄与杨乃济之间友情的象征。
这一件,就是黄花梨小交杌(图6),记载了王世襄与梁思成高足、古建筑专家杨乃济之间的一段深情厚谊。
交杌原本由王世襄购买于北京德胜门外的马甸晓市,“文革”前杨乃济下放广西,王世襄和黄苗子请他吃饭送行,并将这件交阢送给了杨乃济,作为远行他乡的慰藉。
1983年,为编写《明代家具珍赏》,王世襄曾将交阢借回拍照,收录到书中时在注录上标明为“杨乃济藏”。1993年,杨乃济听说了王世襄的家具全部入藏上博的事,便带着小交阢上门来,对王世襄说:“你的家具都已没有了,不感到有些失落感吗?这一件还是还给你吧。”
1998年,王世襄力邀正在北京出差的上博专家王运天到自己家里一趟,托付他把这件交杌带回上博。在介绍了杨乃济归还交杌的缘由后,王世襄对王运天说:“殊不知,没有就没有,现在又来一件旧物,反倒不自然。我在我出版的图录中唯此一件不在上博,这件我就捐给上海博物馆吧,成全了上博,也成全了图录中的家具不再散失。劳你带去,话不多说,你赶路吧!”
为袁荃猷制琴案
王世襄收藏的第一件黄花梨家具是一件黄花梨琴案(图7)——王世襄专门为袁荃猷学琴而购置。
1945年,王世襄从重庆营造学社返回北京,恰逢文物鉴赏家杨啸谷先生举家从京返蜀,家具全部就地处理。王世襄于是看中了其中一件明式黄花梨平头案。因为当时袁荃猷师从古琴大师管平湖习琴,正缺少一张合适的琴案。
王世襄与袁荃猷在上海博物馆留影
王世襄回忆说:“(管平湖)先生曾言,琴几之制,当以可供两人对弹之桌案为佳。两端大边内面板各开长方孔,藉容琴首及下垂之轸穗。其优点在琴首不在琴几之外,可防止触琴落地。更大之优点在学琴。师生对坐,两琴并置,传授者左右手指法,弟子历历在目,边学边弹,易见成效,一曲脱谱,即可合弹。”因此之故,王世襄心中一直存有制作琴案的念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这张合适的平头案,就带了回去,在管平湖先生的指导下改制成这张琴案。
图7 王世襄为袁荃猷学琴而改制的黄花梨琴案正面
后来,这张琴案与许多大师都结下不解之缘。王世襄在《自珍集》中写道:
1947年10月,在京琴人来芳嘉园,不曰琴会,而曰小集。据签名簿有管平湖、杨葆元、汪孟舒、溥雪斋、关仲航、张伯驹、潘素、张厚璜、沈幼、郑珉中、王迪、白祥华等二十余人,可谓长幼咸集。或就案操缦,或傍案倾听,不觉移晷。嗣后南北琴家吴景略、查阜西、詹澄秋、凌其阵、杨新伦、吴文光诸先生,均曾来访,并用此案弹奏。传世名琴曾陈案上者,仅唐斫即有汪孟舒先生之“春雷”、“枯木龙吟”,程子荣先生之“飞泉”,拙藏“大圣遗音”及历下詹式所藏等不下五六床,宋元名琴更多不胜数。案若有知,亦当有奇遇之感。
这张琴案,最终成为王世襄夫妇及诸位大师之高古意趣的最生动、最有力的体现。
图7-1 黄花梨琴案侧面
以上聊为盘点一下王世襄最具情怀的几件家具。事实上,王世襄的家具本无法做盘点,因为其每一件家具,可说都是有文化、有故事、有情感,都是先生高致人格的一种表现。例如他与田家青合作的黄花梨大案,赠送上博的四张紫檀大椅,经吴学荣介绍购得的明万历描金紫漆大箱等,也都有着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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