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觉自己本来是优秀的中国青年,所谓的专家,竟然越来越无知。
不是不惑,而是要重新起步新的学习,时代已经没时间与机会,让我不惑了,前程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刚来深圳还准备从事技术工作,或者搞点科研的,如果我选择这条路,早已被时代抛在垃圾堆里了。
我后来明白,一个人不管如何努力,永远也赶不上时代的步伐,更何况知识爆炸的时代。
只有组织起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一同奋斗,你站在这上面,才摸得到时代的脚。
我转而去创建华为时,不再是自己去做专家,而是做组织者。
在时代前面,我越来越不懂技术、越来越不懂财务、半懂不懂管理,如果不能民主地善待团体,充分发挥各路英雄的作用,我将一事无成。
从事组织建设成了我后来的追求,如何组织起千军万马,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难题。
我创建了华为公司,当时在中国叫个体户,这么一个弱小的个体户,想组织起千军万马,是有些狂妄,不合时宜,是有些想吃天鹅肉的梦幻。
我创建公司时设计了员工持股制度,通过利益分享,团结起员工,那时我还不懂期权制度,更不知道西方在这方面很发达,有多种形式的激励机制。
仅凭自己过去的人生挫折,感悟到与员工分担责任,分享利益。
创立之初我与我父亲相商过这种做法,结果得到他的大力支持,他在卅年代学过经济学。
这种无意中插的花,竟然今天开放到如此鲜艳,成就华为的大事业。
在华为成立之初,我是听任各地“游击队长”们自由发挥的。其实,我也领导不了他们。
前十年几乎没有开过办公会类似的会议,总是飞到各地去,听取他们的汇报,他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理解他们,支持他们。
听听研发人员的发散思维,乱成一团的所谓研发,当时简直不可能有清晰的方向。
像玻璃窗上的苍蝇,乱碰乱撞,听客户一点点改进的要求,就奋力去找机会……
更谈不上如何去管财务了,我根本就不懂财务,这与我后来没有处理好与财务的关系也有关联,他们被提拔少,责任在我。
也许是我无能、傻,才如此放权,使各路诸侯的聪明才智大发挥,成就了华为。
我那时被称作甩手掌柜,不是我甩手,而是我真不知道如何管。
今天的接班人们,个个都是人中精英,他们还会不会像我那么愚钝,继续放权,发挥全体的积极性,继往开来,承前启后呢?
他们担任的事业更大,责任更重,会不会被事务压昏了,没时间听下面唠叨了呢……相信华为的惯性,相信接班人们的智慧。
你聚焦在太阳下烤,才知CEO不好当
到1997年后,公司内部的思想混乱,主义林立,各路诸侯都显示出他们的实力,公司往何处去,不得要领。
我请人民大学的教授们,一起讨论一个“基本法”,用于集合一下大家发散的思维,几上几下的讨论,不知不觉中“春秋战国”就无声无息了。
人大的教授厉害,怎么就统一了大家的认识了呢?
从此,开始形成了所谓的华为企业文化,说这个文化有多好,多厉害,不是我创造的,而是全体员工悟出来的。
我那时最多是从一个甩手掌柜,变成了一个文化教员。业界老说我神秘、伟大,其实我知道自己,名实不符。
我不是为了抬高自己,而隐起来,而是因害怕而低调的。
真正聪明的是十三万员工,以及客户的宽容与牵引,我只不过用利益分享的方式,将他们的才智粘合起来。
公司在意志适当集中以后,就必须产生必要的制度来支撑这个文化,这时,我这个假掌柜就躲不了了。
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大约在2003年前的几年时间,我累坏了,身体就是那时累垮的。
身体有多项疾病,动过两次癌症手术,但我乐观……
那时,要出来多少文件才能指导,约束公司的运行,那时公司已有几万员工,而且每天还在不断大量地涌入。
你可以想象混乱到什么样子。我理解了,社会上那些承受不了的高管,为什么选择自杀。
问题集中到你这一点,你不拿主意就无法运行,把你聚焦在太阳下烤,你才知道CEO不好当。
每天十多个小时以上的工作,仍然是一头雾水,衣服皱巴巴的,内外矛盾交集。
我人生中并没有合适的管理经历,从学校,到军队,都没有做过有行政权力的“官”。
不可能有产生出有效文件的素质,左了改,右了又改过来,反复烙饼,把多少优秀人才烙糊了,烙跑了……
这段时间的摸着石头过河,险些被水淹死。
2002年,公司差点崩溃了。IT泡沫的破灭,公司内外矛盾的交集,我却无能为力控制这个公司。
有半年时间都是噩梦,梦醒时常常哭。真的,不是公司的骨干们在茫茫黑暗中点燃自己的心,来照亮前进的路程,现在公司早已没有了。
这段时间孙董事长团结员工,增强信心,功不可没。
轮值CEO制度的建立
大约2004年,美国顾问公司帮助我们设计公司组织结构时,认为我们还没有中枢机构,不可思议。
而且高层只是空任命,也不运作,提出来要建立EMT(Executive Management Team),我不愿做EMT的主席,就开始了轮值主席制度。
由八位领导轮流执政,每人半年,经过两个循环,演变到今年的轮值CEO制度。
也许是这种无意中的轮值制度,平衡了公司各方面的矛盾,使公司得以均衡成长。
轮值的好处是,每个轮值者,在一段时间里,担负了公司COO的职责。
不仅要处理日常事务,而且要为高层会议准备起草文件,大大地锻炼了他们。
同时,他不得不削小他的屁股,否则就达不到别人对他决议的拥护。
这样他就将他管辖的部门,带入了全局利益的平衡,公司的山头无意中在这几年削平了。
经历了八年轮值后,在新董事会选举中,他们多数被选上。
我们又开始了在董事会领导下的轮值CEO制度,他们在轮值期间是公司的最高的行政首长。
他们更多的是着眼公司的战略,着眼制度建设。将日常经营决策的权力进一步下放给各BG、区域,以推动扩张的合理进行。
这比将公司的成功系于一人,败也是这一人的制度要好。每个轮值CEO在轮值期间奋力地拉车,牵引公司前进。
他走偏了,下一轮的轮值CEO会及时去纠正航向,使大船能早一些拨正船头。避免问题累积过重不得解决。
我不知道我们的路能走多好,这需要全体员工的拥护,以及客户和合作伙伴的理解与支持。
我相信由于我的不聪明,引出来的集体奋斗与集体智慧,若能为公司的强大、为祖国、为世界做出一点贡献,二十多年的辛苦就值得了。
我知识的底蕴不够,也并不够聪明,但我容得了优秀的员工与我一起工作,与他们在一起,我也被熏陶得优秀了。
他们出类拔萃,夹着我前进,我又没有什么退路,不得不被“绑”着,“架”着往前走,不小心就让他们抬到了峨眉山顶。
我也体会到团结合作的力量。这些年来进步最大的是我,从一个“土民”,被精英们抬成了一个体面的小老头。
因为我的性格像海绵一样,善于吸取他们的营养,总结他们的精华,而且大胆地开放输出。
那些人中精英,在时代的大潮中,更会被众人团结合作抬到喜马拉雅山顶。
希腊大力神的母亲是大地,他只要一靠在大地上就力大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