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没有深刻体察自身人性的绝对幽暗性的前提下，单向度强调自己的美善力量，必然走向人性的伪善状态。作为思想史的人性论的传统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批判性伦理概念，就是伪善。意思指人按照自身的主观偏好掩饰自己的人性漏洞，努力把人性中光明的一面扩大化的倾向。当这种伪善的习惯拥有某种强大的权力，包括思想权力和行为权力，这些伪善的人就会坐在审判台上，对其他人大打出手。
熟悉圣经话语的人必然知道，耶稣基督就是被犹太人的一种伪善的观念和伪善的行为送上了十字架。这个人世间最伟大的悲剧之所以不可逆转，必然发生，乃是因为人性的伪善观念和伪善习惯在我们这个由人组成的世界，可谓无比强大，所向无敌，万古常青。
我想表达的是，当我讨论伪善的人性论形态，并不是针对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论述，这种局部的论述是没有意义的，我所针对的是所有人的人性，是指普遍意义上的伪善人性，每个人都均衡地生活在这种伪善的传统习惯之中。我更想表达的是，这种伪善的思维习惯和行为习惯是从古典的传统观念涌现到我们每个人的人性深处，因此，当我们讨论伪善，我们既是在讨论现在的人性，更是讨论过去的人性，也是讨论未来的人性。伪善的人性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些许改变。柏拉图是伪善的，孔子是伪善的，法利赛人是伪善的，释迦牟尼是伪善的。他们的伪善和我们的伪善是同一种伪善，所有人都存在于这种伪善的传统里，这构成了人性论的最大的传统习惯之一。
立足于人性论均衡的伪善传统，当我们看到一个人总是表现出美善的一面，总是在强调自己的正义，总是把自己推到正确的位置，则我们就可以靠着一种综合的直觉能力，得出我们的结论，这个人或者这个组织，已经陷在不可自拔的伪善习惯之中。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考察美国当代的民主党人，尤其是考察奥巴马、希拉里、科米这些看上去高风亮节的民主党人，我们就能够获得一种典范意义上的伪善现象，由此推动我们把伪善的人性论辨析得更加具有意义。
众所周知，被川普炒掉的美国前联邦调查局局长科米（James Brien Comey），出版了一本新书，《更高忠诚》，据说很畅销。从这本书，人们可以看到科米的人生哲学和道德伦理诉求：
科米的新书，大致讲述了三个命题：第一，人为什么活着？是为了心中更高的“道德律”。第二，他调查希拉里，是为了服从一种超越政治的人生目的，这个目的就是人的伦理道德律。第三，他不喜欢川普，是因为川普这个人道德伦理的水平很低，虽然在政治博弈上，川普暂时没有明显的漏洞。
要讨论科米的主题，得回到康德的名言：“有两样东西，人们越是经常持久地对之凝神思索，它们就越是使内心充满常新而日增的惊奇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
我们需要强调的问题是，康德所讨论的“道德律”，是一个人心灵范围内的“动机”追问，并非一个人对他人道德伦理的论断。所以后来有人说，道德律如果用于自律，就是一种伟大的人性美德；如果用于他律，则构成人的伪善，甚至构成对他人的奴役。
当科米讨论道德律命题的时候，他的问题可能就在这里。科米把一个个体之人的道德命题，曲解为公共的秩序问题。这种错误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科米这样的现代自由意志主义者长时间远离基督信仰传统，完全不能理解康德讨论的“道德律”，乃是基于“上帝存在、自由意志、灵魂不死”三大人性论公理展开的讨论，这样的讨论指向的是一个人在有上帝信仰的前提下在理性、伦理和审美三大方面的“自治”传统，从而构成人的个体建设的三一模型。
——理性的个人
——伦理的个人
——美的个人。
康德所有的讨论，事实上都是基于个体之人的场域展开的，他并不是宏大叙事的方法。所以，对个体场域的持守，是基督信仰和保守主义的一个重要原则。
《马太福音》7.1说，“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这里的“论断“，对应的英文单词是“Judge”，判断、审判、判决的意思。在人性的动机命题上，一个智慧的人不应该审判他人的动机，反而要审判自己的动机。这样的表述，事实上卷入了认识论，即一个人不能把他人的动机作为观察和讨论的对象并加以审判，因为一个人对他人的动机处在完全无知和无力的状态。
“人心比万物都诡诈，坏到极处，谁能识透呢”。这句来自《耶利米书》17.9的句子，再次提醒我们，人心是上帝的工地，人与人之间不要审判他人的动机。
这是非常强大的观念秩序传统，每个真正对基督信仰有生活经验和心灵经验的人们都接受这一点。
但我们看到，接受过良好的现代政治学训练的科米，似乎已经忘却了这样古典的教训。事实上，在普遍的人性论的意义上，科米有什么资格攻击川普的道德呢？当圣经说一个义人也没有，人们在讨论道德的时候，首先应该指向的对象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一个元老院的裁判官并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轻视一名妓女的道德水平。一名所谓的领袖并没有能力直接看到一名乞丐的内心世界。
重要的是，如果美国总统竞选是为了选举出一个道德完人，那么美国将永远无法选出自己的总统。因为这样的完人，一个也没有。也就是说，当我们不再用“道德完人”的思维方式讨论问题，意味着我们同时接受了三大观念秩序：
——只有上帝才是完美的；
——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一个完美的人；
——因此我们应该对他人的内心秩序保持某种必要的距离。
这是一个优雅的、甚至是伟大的人性论传统，然而这种伟大的传统正在科米这一代人美国人身上渐渐消失。今天的美国，今天的欧洲，到处都是类似于科米这样的人，我称为他“传统价值秩序上的断代人”。
这种醒目的断代现象，是从一批看上去杰出的美国思想家开始的，比如罗尔斯就有意识摆脱康德传统，还比如安兰德也公开宣告自己是康德传统的反叛者。正如凯恩斯所言，长久来看，改变世界的不是既得利益，而是思想。美国今天的左倾自由意志主义之所以泛滥成灾，愚蠢的政治正确充斥在几代美国人中间，正是上个世纪70年代罗尔斯、安兰德这些思想家搞起来的。
所有的闹剧都来自于伪善力量的推动。罗尔斯在人的权利意义把人抬高到终极的善之上，这就是典范意义的政治学伪善。安兰德为了追求市场的自由，把人的自私的德性抬高到绝对的善之上，这就是典范意义的经济学伪善。如果一个人能够在思想史涌现的层面理解这些，那么他就能意识到，川普上任以后大面积向美国的基督信仰传统观念的强力回归，处在一种怎样的开放式纠错状态，对美国的现实政治秩序到底有什么重要意义。
可悲的是，在遥远的中国，至今还有一批知识人追随罗尔斯，追随安兰德，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卷入到思想史的流变里，他们事实上也不能理解今天的欧美社会到底在发生什么，因此无法真正观察美国，理解美国，进而导致一系列误判。
理所当然，他们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意识是什么，从来不认识自己到底是谁。他们的观念秩序里惟一与美国当代主流价值观同步的关键词，就是伪善，一种欧美式的伪善和一种中国式的伪善，在他们身上引起了强烈共鸣，这种伪善的现象体现为三个向度：
——对美国传统价值观的无知；
——对自己的美德秩序的高估；
——对他人的道德动机的审判。
这构成了现代知识分子的通病。
转自三一模型研究所 作者 苏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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