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都走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也没个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把我们忘了。”小主人一边梳理着我的毛发,一边念叨着。她的形容悲戚,让我也心情沉郁,真想抱住她,安慰她。
小主人是我的神,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俩几乎一起长大,总是形影不离。白天她骑着我出去,早晚她给我喂食梳理,有的夜晚,她干脆就睡在马厩里,整夜陪着我说话。她有什么不快都会讲给我听,虽然我不会说话,但我会认认真真地听着。
一年前,小主人的父亲被征发为兵,赴漠北戍守边疆,自此音讯全无。这几年漠北不太平,柔然人屡屡犯边,大仗小仗打了不少,很多健儿把命丢在了他乡。小主人担心自己的父亲,却没有什么办法让父亲安然回来,她想念父亲的时候,就会来跟我说话,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为她做点什么,可我只是一匹马,我能做什么呢?我只好用头蹭着她的胳膊,让她体会到我的关心。
“马儿啊,你要是能帮我就好了。”小主人忧郁地说,“你要是能把我的阿爷接回来,我情愿嫁给你为妻。”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只是匹马,我愿意陪着小主人一直到死,愿意为她做任何我做得到的事,但我从来没敢有过这样的妄想。小主人嫁给我?我有这样的幸运吗?
哦,是的,我是会有的。小主人对我这么好,她每天和我待在一起,只要我能倾尽全力,有什么不可能呢?
这个夜晚小主人睡下之后,我下定了决心。我挣脱了缰绳,跑向了陌生的野外,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路跑去。我不知道主上的队伍在哪里,不知道边关该怎么走,我也不会说话,无法问人。但我知道,到处都在征兵,我只要跟上一支征兵的队伍,就能一直走到边关。
我昼夜兼程,四处寻找,还要避开人群,以免被人当作无主马匹扣下。我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担了多少惊吓,但这一切我都不介意,我情愿牺牲自己,只要能完成小主人的愿望。
我真的到了边关,又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找到了我的主上。他都没有认出我,我经历了太多磨难,已经皮开肉绽,毛秃脊瘦,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我认得出他,我围着他转,用头蹭着他的身体,并向他咴咴地叫。他推开我好多次,最后终于认出了我,他吃惊地看着我一个劲地朝家的方向甩头,总算明白家里出了事。当晚,他收拾好东西,偷偷溜出了军营,和我一起消失在暮色中。
回家比去时花的时间短多了,我们回到了家里,小主人又和父亲团聚。看着她吃惊之后喜极而泣的样子,我都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主上对我很感激,他好好地款待了我,用粮食喂养我,每天刷洗我的皮毛,我的身体慢慢地恢复强壮。但这些我并不在意,我期待着小主人能再回到我身边,期待着她兑现她的承诺。但是,从我带主上回来开始,她对我就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她很少来看我,也没再跟我说话。我等待着她,越等越焦急,每次她经过我的旁边,我都会急切地朝她呼唤,用头撞马厩的护栏,希望引起她的注意,而我越这样做,她却越回避我。
我的焦躁越来越严重了,我开始拒绝进食,也拉扯着缰绳,想挣脱出去找她。主上注意到了我的反常,他找了小主人,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到。
那一天的晚上,主上带着油灯来到了马厩,他手里还持着一把刀。他拽住了我的缰绳,把我死死地拉住,他低声说:“你个畜生,也敢想玷污我女儿的名声!这种事传出去,你让我们全家怎么做人!”话音未落,刀就刺入了我的脖颈,我连挣扎的机会都没,就沉入了黑暗之中。
我以为我的生命就此完结了,但我没有。当我醒来时,我发现我的身体已经消失了,我只剩了一张马皮。而我还有意识,可能是我还有不甘,魂灵没有消散的缘故。我动不了了,被铺在地上,成了一个垫子。我已经没有心了,但是我,为什么还感觉到疼?
一切的发生都那么意外,我没有想到,我对美好未来的期待,带来的竟是杀身之祸。我是那么爱着小主人,那么信任着你,只要你提出来,你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可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是的,我只是一个畜生,我其实从未奢望过占有你,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小主人终于不再躲避我了,她和她来做客的邻居经过我的身旁,又注意到了我。她停住脚步,想对这件事说些什么,她伸出脚践踏着我的皮,愤愤地说:“你个畜生,还真把自己当人了!跟你随口说说而已,竟然就惦记上了,你也配?!”
羞辱弥漫上我仅剩的全身,我的希望与自尊都被踏成了碎片,每一块碎片都又在刺痛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忽地起了身,紧紧地裹住了小主人,就在邻居的面前,飞奔出了庭院,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棵树上,小主人在我怀中,已经深深昏迷。
我不想杀她,我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伤害她。可是在她践踏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允许自己再让她继续下去了。事已至此,就让我们同归于尽吧,我已经死了一次,再死一次也没有什么。但愿你重生的时候,能有哪怕一丝的歉意。
就这样吧,我愿做你的茧,让你化蛹,有焕然一新的重生。这是我此生中,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原故事来自《搜神记》马皮蚕女
旧说:太古之时,有大人远征,家无余人,唯有一女,牡马一匹,女亲养之。穷居幽处,思念其父,乃戏马曰:“尔能为我迎得父还,吾将嫁汝。”马既承此言,乃绝缰而去。径至父所。父见马,惊喜,因取而乘之。马望所自来,悲鸣不已。父曰:“此马无事如此,我家得无有故乎?”亟乘以归。
为畜生有非常之情,故厚加刍养。马不肯食。每见女出入,辄喜怒奋击。如此非一。父怪之,密以问女,女具以告父:“必为是故。”父曰:“勿言。恐辱家门。且莫出入。”于是伏弩射杀之。暴皮于庭。父行,女以邻女于皮所戏,以足蹙之曰:“汝是畜生,而欲取人为妇耶!招此屠剥,如何自苦!”言未及竟,马皮蹶然而起,卷女以行。邻女忙怕,不敢救之。走告其父。父还求索,已出失之。
后经数日,得于大树枝间,女及马皮,尽化为蚕,而绩于树上。其茧纶理厚大,异于常蚕。邻妇取而养之。其收数倍。因名其树曰桑。桑者,丧也。由斯百姓竞种之,今世所养是也。言桑蚕者,是古蚕之余类也。
案《天官》:“辰,为马星。”《蚕书》曰:“月当大火,则浴其种。”是蚕与马同气也。《周礼》“教人职掌,禁原蚕者。”注云:“物莫能两大,禁原蚕者,为其伤马也。”汉礼皇后亲采桑祀蚕神,曰:“菀窳妇人,寓氏公主。”公主者,女之尊称也。菀窳妇人,先蚕者也。故今世或谓蚕为女儿者,是古之遗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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