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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洞故事 | 永恒之梦

悦网美文日赏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2-15 20:30

正文

脑洞故事039

永恒之梦


文  fox.psd



1.王宏贵

夏天,正午,阳光刺眼。

我躺在自家用破转头支起的板床上,楞楞地盯着除了挂着的一根咸猪腿外再无他物的横梁,无所事事。

窗外传来男人耕田的吆喝声,挺来劲,就好像牵犁的不是牛,而是他自己似的。我费力撑起一把老骨头往土窗子外看,只见那个带着草帽的背影在田间地头忙活来忙活去,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嘿,这狗崽子,别看小时候面黄肌瘦的,真长成条汉子之后,全村还就数他身子骨最硬。儿媳妇告诉我,前两天我这狗崽子和杨歪嘴那三个儿子打了一架,自己没事人似的回来了,杨歪嘴那儿倒是每人掉了一颗牙,差点也没打成歪嘴。想到这儿我就笑,虽然每次一笑,肚子就疼的像有几百把刀子在刮挠。

我老伴早走了。自然灾害那三年,说是白树屯一村一村的饿死人,我们村好点,可也是没有哪三天是没饿死人的。老伴那时才30,其实还没熬到“老”。有那么三个月,我是眼巴巴地看着米缸一点一点地空下去。老伴每次喝粥都背着我,我以为她喝了,其实都是背地里给狗崽子喝了。那年村里差不多每家都死过娃,可我们家,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活得好好的,倒是孩子他妈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活活饿死了。

那时候我整天都在田间地头瞎晃,有时候还上山,盼着拾点什么能吃的东西回去。记得有次捡到一条被啃完还烂了一半的玉米梗子,我像什么宝贝似的揣在兜里带回家,生怕别人知道。那天我们全家偷偷摸摸靠着那条玉米梗子吃了一顿像样的晚饭,现在想起来还舔舌头。

但是我也总是想起孩子他妈死的时候。那天我回到家,看到狗子和大黑在那里哭哭啼啼,我来了气,正想揍他,不料大黑一股脑儿扑到我怀里,抽抽搭搭地说爸,妈没了。我心里头一凉,猛然看到地上孩子他妈那条火柴棒一样细的胳膊,半条命都飞了。

不过我也老了,落下一身毛病,什么活都干不了,只能躺在床上东想西想,想我这70年是怎么过来的。有时候总觉得特邪门,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开的比白树镇上的汽车开的都快。有时候又觉得一辈子太长了,像是做梦,早该醒了却又怎么也醒不过来。

记得小时候我爱做梦,总是梦到自己上辈子是个古时候的秀才,因为考中了举人就翻脸不认原来的老婆,和包公戏里唱的陈世美似的。死后投胎,阎王本来要罚我当畜生,喊来两个小鬼拿起一张羊皮就往我身上裹。我正反抗呢,阎王爷突然又哎呀一声,说错了错了,我当年提拔的学士后来当了宰相。我有知遇之功,虽有罪,但功过相抵,不至于入畜生道,便继续入人间轮回。没想到,生在了白树屯这地儿,不坏不好的过了这一辈子。

如今70了,死日也在眼前了。儿子、儿媳都孝顺,女儿嫁去了城里,成了城里人,更是不用操心。村里同辈的老家伙们总是说我有福气,我也是这么觉得,就算隔天就要撒手去西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下辈子会去投胎到哪儿呢?我老是经不住这么想。又或者说,人生跟做梦一样,说不准我其实在等着醒来呢。说不准我醒来之后,发现孩子他妈根本就没死,也没有什么三年自然灾害。农闲的夜里,我们吃完饭就被窝里亲热,那该多美?呵呵。

这个冬天,我的病变厉害了,动不动咳嗽,像是要把心都呕出来似的,全村人都知道我要死了。这天晚上,大黑和阿红都回来送我最后一面。我老的说不出话来,身子也动不了,只是觉得很累很累,想睡。其实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两腿一伸脑袋一耷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和睡觉是一个意思。

是啊,睡吧···想着想着,我眼睛 “吧唧”合上了,儿女的哭声本来还挺清楚的,渐渐的,也听不到了。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一直往下沉,床越来越软,好像要把我整个包裹起来。最后我终于整个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水里。

2. 李邈

“难办啊···”张博士看着已经被我们研究过无数遍的脑CT图,挠了挠脑袋。

张博士是我们院请来的第三个国内专家了,本以为他会对这个病例有些心得,可是照样不得要领。

CT图中的大脑看似毫无问题,但已经困扰了我们整整一个月了。大脑的主人自从进了我们医院之后,转战内科、精神科、神经科,最后才落实到我们脑科。如果不是上周五的脑波检测,恐怕真的是要被当成癔病或者无源性妄想处理了。

病人叫方航,很英俊的一个小伙子,身板消瘦,带点书生气。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古怪的病症的缘故,他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白天有大部分时间是在发呆。

病人的病症很奇怪,或者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他声称自己开始做很长的梦。

说实话,当医生这么多年,睡眠障碍的病例看过很多。有失眠的、有夜惊的、甚至有完全失去睡眠能力的,可是做“长梦”,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国际上,都从来没有记载过。

我看过先前科室的医生写的诊疗报告,里面记录了方航的一些基本情况。病人说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做长梦是在一次数学考试前。考试前的晚上,他梦见自己入场考试。按理说这是正常的事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有人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怪就怪在方航声称自己梦见的考试相当真实,真实到能记得每一道题目,能感受到自己在每到题目上花费的思考和下笔计算的分分秒秒,以至于当他苏醒时,他还以为自己之前是在考试途中昏迷过去了。

“我实实在在地做了两个小时的梦。”在方航的叙述中,他是这么描述的。

后来他做梦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从两小时变到三小时,从三小时变到四小时。他越来越不安,前来医院求诊。

一开始没人相信他,医生只能劝他回去好好休息。也别怪医生,一般来说梦中对时间的感受能力本就模糊。科学研究人平均做一次梦的时间只有若干分钟,可几乎所有人都会高估它,医生自然也只能认为是他感觉过度。除此之外又能怎样呢?难道还能为了这在国际上都没有先例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长梦”而大动干戈?

可是一个礼拜之后方航又来了,事情变得更加匪夷所思。

方航说他在梦中度过了整整一天,在梦中,他上课、吃饭、晚上和女朋友约会看电影、回寝室睡觉···一切都和往常一无二致,以至于第二天的星期三,他以为已经是星期四,从而错过了和女友的约会。

“我意识到事实后背脊一阵发凉···医生你说谁的梦会长上一整天呢?”方航这么问。

于是对方航的诊断全面开始。

一开始我们认为癔病的可能性比较大,可方航在学校中是标准的好学生,品学兼优,成长经历健康,没有任何刺激源。之后怀疑是脑部病变,可CT中没有显示异常。再者怀疑是遗传性精神疾病,但是方航是领养的,我们没办法找到他亲生父母的病史,也只能作罢。最后我们调来了省里最好的设备进行了一次睡眠期间的脑波检测,才最终发现了异常,而到了那个时候,方航的病症已经严重到让人吃惊了。

他的梦越来越长,我们的一夜,对他而言往往是几个月甚至一年。每次醒来,他都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分辨自己究竟是方航还是梦中的角色。他开始健忘,忘记医生的名字、忘记同学的长相、忘记藏好的东西放在哪儿。因为对他而言,这些琐碎都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的思绪开始混乱,梦境中的记忆和现实中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在他的大脑里交缠。有一次他拨通父亲的号码,直到电话那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他才记得那个“父亲的号码”其实是来自于昨晚的梦境。有一次他在网路上搜索“harry jackson”的歌,直至毫无结果才意识到这个根本不存在的乡村歌手只是他梦中的最爱(更要命的是在梦刚醒的那段时间里,他甚至可以哼出这个歌手的每一首歌曲)。于是他不得不在每天醒来后记录下之前梦境的内容,标上日期,以免记忆出错。

我偷偷看过他的那本记录本,看得毛骨悚然。比如半个月前他梦见自己是一个明朝初年的政治犯,在水牢中被关押了一年零五个月。比如一个礼拜前他梦见自己进入了生化危机中的浣熊镇,没有任何武器的他在这个丧尸逡巡的荒凉城镇中躲藏了半个月后终于被找到,随即被开膛破肚。又比如他昨晚梦见自己准备高考,日以继夜地备考却总是屡考屡败,最后在高复了整整8年后坠楼自杀······

我无法想象,如果是我得了这样的病,恐怕在现实世界中,也会选择自杀吧···

3.李邈

医生是个辛苦的职业,这周的5个工作日,我一天睡了6个小时,一天睡了5个小时,两天睡了3个小时,剩下的一个晚上全程没睡,所以周末一般我总是会躺在家里补觉。对于缺乏睡眠的我来说,我本很羡慕能有很长时间做梦的人,直到碰见方航这个病例。

儿子在看数字电视点播的电影,《盗梦空间》。我坐下来陪他看了一会儿,看的很恍惚。当男主角说他和他的妻子曾在梦中度过了50年的时光后,我一下就想到了方航。可唯一不同的是,男主角和妻子毕竟是有彼此陪伴,而方航····那梦的世界,那美丽又可怕、虚幻又真实、短暂又无比漫长的世界,他只能孤身前往。

我知道他在那里。是的,就是昨晚,我分明知道他在那里,但我,无能为力。

检测名称:睡眠期间的脑波检测

方航的头发被剃光,头皮上连接着各色线路,接驳进边上的机器。他已经开始抗拒睡眠,我们只好给他注射镇静剂。晚上11点,在镇静剂的帮助下,他安然入睡。

我一直守在方航的病床前,一夜无事。直到凌晨4点,我在瞌睡间被仪器的响动声惊醒,发现方航浑身痉挛,仪器上脑波的图像疯狂跳动,如同一根被恶作剧的小孩胡乱甩动的皮鞭。我惊慌不知所措,忽而发现方航的眼皮底下,眼球正剧烈转动,我探身拨开他的眼皮,只见他的两眼正像变色龙般,往不同的方向狂乱地旋转翻滚。突然间,他的躯干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高高托起,脊柱弯曲,从喉咙深处挤出一连串无助的呜咽,如同快要溺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发出的最后声音。

然后他重重摔在床上。

我惊魂未定,刚想去叫护士,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他牢牢握住。他睁开眼睛,方才猛烈转动的眼球已经安静下来,瞳孔清澈,但是透出深深的困惑。

“您是阎王爷么?”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阎王爷,我还想当人。能不能还把我投到白树屯,我还想见见狗子、大黑和阿红。”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他忧伤地看着我,但我却是如此的恐惧。那恐惧不仅是来自他匪夷所思的对白,更是因为那和平日的他迥然不同的口音:所谓乡音难改,可如今他讲话的口音根本不属于一个男方城市的学生,而竟生生地像个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华北老农!

“护士,护士!!”我再也无法克服自己的恐惧,飞一般地逃出病房。

后来,那天醒后,他用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当意识到自己是方航,一个20岁的在校大学生,而非王宏贵,一个70岁的华北农民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和绝望。

“那么说,那些都是假的吗?那个大雪天,我抱着孩子他妈亲热,门外边狗不停地吠。还有那个夏天下午,我背着大黑去河里钓虾,他摔了一跤跌进沟里,鼻子被石头磕歪了·····还有还有···那天”

“假的,都是假的!”他的回忆被我狠狠打断,“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的手,你自己的脸。你还是个年轻人而已!什么孩子他妈,什么大黑···你觉得可能吗?”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捏着手指。我知道他接受了那梦境的虚假,哪怕它如此真实。

“从此以后我不睡觉了。”他说。

他说的是真的。那天之后,无论他如何困倦,如何疲惫,如何昏昏欲睡,他都坚持着没有再合过眼。我想我能理解他。看着他消瘦而虚弱的样子,我知道,有比疲惫更折磨他的东西,那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梦中的恐惧,那是度过了一辈子之后才发现,这一辈子,根本没有存在过。

事后我们返查了方航痉挛的那几十秒中机器记录的数据。惊愕地发现方航的脑波频率在那几十秒中瞬间飙升到了仪器的探查上限以外,是正常频率的,近千万倍!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foxpsd


美文日赏脑洞故事专栏作者


前端攻城狮,后摇狗


爱撸码,也爱撸小说

愚蠢,呆滞,鲁莽,笨手笨脚

却认为好奇和有趣是一种美德


对脑洞的追求不死不休

于是热衷于以各种方式编织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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