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福田站了,你在哪里啊?
”
“10号出口。”
深圳福田地铁站,30多个出口,人头攒动,往来匆忙。我刚出地铁,便一边打电话,一边四处找寻。
期待,激动,欣喜,又掺杂着几分焦急。
在地铁站走了大约15分钟,终于找到了10号出口。一出电梯,一位身着黑色帅气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男生背影突然浮现在我的视野,还未等我走到他面前,他已回头。唇角微微勾起一笑,漾出好看的弧度。
他便是韬。
我缓缓走到他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中所有的期待都化作几滴欲挣脱而出的泪水,几分欣慰,
几分忧伤。
这次是我和韬回国后的第一次相见,也是分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2
我和韬初相识,是在
亚的斯亚贝巴
。
亚的斯亚贝巴
是东非国家埃塞俄比亚的首都,非盟总部所在地,靠近东非大裂谷,地处海拔2400多米的东非高原,被誉为
海拔最高的“鲜花之城”。
18年秋季刚毕业不久,我被签到一家央企旗下的东非区域分公司,也正是这样,我开始踏上了埃塞俄比亚之旅。
分公司总部在亚的斯亚贝巴,而我被派到一个刚开建的高速项目从事经营工作,项目坐落在一个美丽的临湖城市阿瓦萨,距离首都有200多公里。
11月的一天,电脑的突然罢工让我束手无策。阿瓦萨是个小城市,并没有专业的电脑维修店,因此我决定到首都去进行维修。
说来也巧,那天刚好是我生日,第一次在国外过生日,便遇到这种烦心事,
心中难免有几分郁闷。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次首都之行,其实是上天冥冥之中为我安排的一份礼物。
抵达亚的斯后,我直奔维修店。维修师傅拿着电脑做各种检测维修,我愣在一旁不所事事,怪无聊的,就打开不撸帝,随便看看打发时间。
“在干嘛呐?”一位距离我只有2公里的陌生用户向我打招呼,那便是韬。
“修电脑。”
最开始我也只是冷冷的回应几句,可聊着聊着,觉得这倒不像个什么“坏人”,反倒生出几分好奇。
韬原来也是刚到亚的斯没多久,在非盟总部上班。聊天的过程中,韬很直白地告诉我,他是已婚男,但想在亚的斯找个固定伴侣。
“既然是同道中人,那为什么又要结婚呐?”我不解地问。
“你现在或许不想结婚,但是等你年纪大一点时很可能就会改变想法,或者是迫于社会压力而选择了结婚。”
几分钟后,我只是简单的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那时的我对“已婚男”这个敏感的词汇并不怎么了解,也不怎么在意。
电脑维修完毕,我匆匆忙忙回到区域分公司在亚的斯郊外一个外环路项目的临时营地。住在临时营地那晚,我和韬一直在聊天,聊旅行,聊生活,聊彼此的工作。
亚的斯的夜晚本就有些寒冷,临时营地的荒芜更让我觉得凄凉。彼时的我刚到非洲,还处在和初恋
分手的阴影里,或许是寂寞作祟的缘由吧,与韬的几番闲聊,让我想进一步深入了解这位突然闯进我生活的陌生男子。
那晚,我本打算洗洗衣服,却被告知营地停水,郁闷的我,向韬吐槽了这里的破旧与不便。
几分钟后,韬回复了我一句,“要不你来我这儿洗吧!”
惊诧之余,又有几分窃喜。我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也正好见识一下韬的真面目了。
韬约我在他的酒店公寓见面,我便欣然答应了。
3
第二天下午,我打了一辆出租车,
按照韬给出的地点
,在城区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了他住的公寓。
韬住在4楼,站在门前,情绪很复杂,
激动欣喜自然有,但更多的是忐忑
。犹豫良久,
终于鼓起勇气敲了下去。
“请进!”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眼前是一位穿着白色短袖、黄色休闲裤的清瘦男生。这是我和韬的初次见面,11月的亚的斯,黄昏日落,余光照射在韬的脸上,干净无余而格外动人。
韬正在厨房做饭,为了不显得尴尬,我主动到厨房帮忙。几句闲聊下来,彼此都变得放松了许多。具体聊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韬的笑声很好听,甜甜的,宛若纯洁无暇的初恋。
饭后,我与韬静坐在阳台上,一起聊到了深夜。
原来
,韬是一位医生,也是位政府官员,在美国加州读博后便在中国预防研究疾控中心上班。由于工作的性质,韬需要经常到世界各处出差。这次是受上级安排,刚来埃塞俄比亚一个月,在非盟总部任职,满一年后便回国。
韬是飞行常客,国航金卡会员。他跟我聊起在各个城市的有趣经历,或评论各个机场贵宾休息室的优缺点,或向我吐槽不同航空公司服务。
巧的是,我是位飞机模型收藏爱好者,也向韬展示了我收藏的不同航空公司的客机模型。
韬不时向我投来惊讶的眼光,而我也对韬的见识广阔,心生仰慕之情。都说好的爱情,就是聊得来。
与韬的近距离接触,让亚的斯原本寒冷的夜晚,变得格外静谧而安详。
初次见面,韬就表示喜欢上了我。而那一晚,我也把自己的身体毫无避讳的给了韬。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亚的斯逗留两天,我便告别韬,回到了
阿瓦萨。
我知道,韬是个已婚男,理性上应该一刀两断。但自那一晚起,我却抑制不住地,近乎疯狂地思念起他来。
12月初,公司项目交流,我被安排到索马里州出差。索马里州位于埃塞俄比亚东部,靠近索马里。
(备注:索马里州又称西索马里,与索马里国家毗邻)
皮卡车行驶在索马里州境内,放眼望去,四周或是一望无际的矮灌木丛,或是荒凉无余的高原地带。虽在异国他乡,却大有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孤独感。
赶了一整天的路程,我和几个同事临时驻停在一个叫戈德的地方。这里荒无人烟,据当地人说,晚上还经常有野狼出没,稍有不慎便有被野狼袭击的风险。
恐惧,惆怅,孤寂,凄凉。
这里距离首都亚的斯,距离我思念的韬,有450公里。
彼时的韬正在和大使馆的朋友聚餐。我拨通韬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有些喝醉了。
那一晚,韬向我坦白了他内心许多真实的想法。包括他的实际年龄是37岁,而不是资料上的31岁。他说,
年龄的差距是他内心深处最害怕最自卑的。
他说他害怕因此失去我,
而我也害怕失去他。自那一晚起,我俩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虽然我内心深处很明白,总有一天时光会把我们分开,但在埃塞的这一年里,我们注定被绑定在一起了。
就像韬说的,
“一年以后注定有很多变数,但在这一年中我们可以高高兴兴互相牵挂和爱着对方,至少能有着美好的经历与回忆。”
5
我从高中开始便有从事财务工作的想法,高考填志愿选择金融专业未果,大三时跨专业备考金专,又迫于家人施压而中途放弃了。
这次去索马里州出差,工地上的钢筋、水泥、桥梁什么的,让我心生厌倦,也让我开始认真考虑,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思虑再三,
我下定决心要在一年内辞职,去做我想要做的事,并且在网上报了网校开始备考CPA,为转行开始做准备。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韬总在我备考时鼓舞我。
我工作的地方,Wi-Fi时好时不好,加上与国内时差问题,韬为了能让我正常跟上网课的节奏,特意每月为我充值一两千比尔买流量,以备我下载网课视频学习,直到我回国休假前夕。
后来我才知道,韬每个月只给自己充值几百比尔的话费。
(备注:
比尔,埃塞俄比亚官方货币,1比尔=0.244人民币)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俩很难相见。所以每一次能见面的机会,我都特别珍惜
,哪怕只有一个短暂的下午,哪怕只有两小时。
甚至,我甘愿冒着私自在外住酒店被公司罚800美元一晚的风险,只为与韬一解相思之苦,互倾情愫。
与我们熟知的不同,埃塞的圣诞节是1月7日,举国欢庆放假三天,为此我特意提前一个星期向领导撒谎,请求前去亚的斯出差
。
到达亚的斯城区时,已是傍晚。
6
个多小时的车程,疲惫不堪,但充满期待。
距离酒店还有3公…2公里
…
0.5公里...我抱着手机,看着逐渐逼近的目的地,心中满是欢喜。
一推开门,便忍不住投入了韬的怀抱中。韬为了陪我,特意
辞掉了大使馆朋友的聚会邀请。
圣诞节那几天,韬租了辆汽车,白天带我吃喝玩乐领略埃塞异域风情,晚上回到,一起做饭睡觉静度美好时光。
6
和韬相处时的快乐,是我永远难忘的。但这种快乐也像是一把双刃剑,幸福的同时,也让我隐隐不安,产生痛觉。
这种不安和痛觉,来源于韬已婚的身份。
韬说,他妻子是个善良的女人,30多岁风华正茂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辞职,一心一意在家带着小孩,为他做家庭主妇,而韬也成了这个家庭的唯一支柱。
亚的斯亚贝巴和北京有5个小时的时差,但妻子经常与韬视频聊天,每每于此,韬便示意我躲在角落一旁,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我听得出来,妻子很爱他
。
每每念及于此,我的内心就觉得不安。
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选择继续留在他身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做最真实的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把所有的软肋摊出来给他看。
亚的斯外国同志也不少,有次我独自呆在韬的公寓里,光着上半身躺在床上玩手机,差点被门外一陌生男子入室骚扰。
这事也是后来韬告诉我的,那是一位苏丹驻埃塞大使,原来那男的看上了我,曾尾随我进入公寓。庆幸我把门给反锁了,若不是这样,估计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我竟然像受了委屈的小孩纸一样,扑倒在韬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
韬喜欢旅行,时而给我分享他去塞舌尔岛国的惬意之旅,时而给我吐槽他去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的意外遭遇。我们也一直计划着,能有一次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旅行,时间就定在9月11日,埃塞新年假期的时候。
(备注:
埃塞俄比亚的新年通常在9月11日,称为Enkutatash,
Enkutatash的意思是“珠宝礼物”。)
或前往好望角,看两大洋汇合处的滔天巨浪,终年不息;
或踏足卡萨布兰卡小镇,感受街角尾巷的蓝城之魅;
或游走在桑给巴尔岛,尽赏非洲独特的温柔、自然与清新。
不论怎样,只要和他在一起,都是幸福又美好的。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设想。
7
19年6月,我被公司批准回国休假一个月,我决定休假后就递交辞职申请。
同时,韬告诉我,他妻子已经飞去亚的斯亚贝巴打算和他去肯尼亚度假直到8月中旬才回北京。而我的埃塞ID证件在8月中旬后便要过期,在那之前如果没有续签,我便不能顺利离境或者入境埃塞,更不能在辞职回国前再见到韬了。
为了能够在办理完辞职手续后在埃塞多陪韬一段时间,直到9月11日旅行。我与韬商定,决定返程航班抵达亚的斯亚贝巴时,我便在过海关前办理3个月的落地签。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给我俩泼了一盆冷水。
3个月的落地签办理失败了,只因为我持有埃塞ID卡,
而且尚未过期。
晴天霹雳,这意味着我在入境埃塞后一个月内便得再次离境。
昔日规划好的只属于彼此的旅行也随之烟消云散。
韬为了能让我在亚的斯多呆几天,特意在机场附近为我订了酒店。一进入酒店,我便像个无助的小孩纸,依靠在韬的怀里,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我用哭声表达着我的难过不舍。
韬并没有说话。
周围的世界变得沉默起来,仿佛只能听到彼此间急促的呼吸声。眼泪从温热变得冰凉,它潮湿着地划过韬的脸颊,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然后
滴落在我手心上。
时光,仿佛被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因为他要陪妻子,所以只短暂见了个面,便匆匆离去了。我独自在酒店住了两天,便回了公司。
当时不曾想,亚的斯酒店一别,再见面时,已经是五个月之后了。
公司的离职手续办理远比我想象的要迅速顺利许多,领导考虑到我在埃塞的安全问题,加上近期我经理要回北京休假,便让我在7月底随他一同飞往北京总部办理最后的手续。
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如此迅速,如此突然。
而我,还没来得及告别韬,告别只属于我们的在亚的斯度过的所有美好时光。
打包,乘车去机场,柜台值机,海关安检,候机登机……一切都是匆匆忙忙,像是奔赴在离别的流水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