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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怎么就成了北京中产的“后花园”?

新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2-16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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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授权转载自
每日人物
(ID:meirirenwu)
作者:王潇
编辑:张轻松


卖掉威海海景房的北京中产又回来了。这回,无关风月,更是为了性价比。


曾经,北京的中产家庭到威海买海景房是实力的体现,据说,“威海一半的海景房都是北京中产买走的”,海景房是经济上行时代为中产造梦的注脚。而这两年移居威海的人,画像似乎发生了改变,背后多了更多现实的考虑,甚至无奈。远离海岸线、价格更便宜的中小户型成了更多人的选择。“重启”的中产,一边过慢生活,一边抓住旅游风口,开民宿、开咖啡店。


在寻找第二“故乡”的过程中,人们关于确定终点的想象逐渐瓦解,抓住眼前的生活、接受栖居的常态,正成为更多人的生活指南。


北京中产又回来了

这两年,从北京搬到威海的人又多了起来。在威海做了十几年房产销售的苏丽萍发现,比起以往直奔大落地窗、一线海景房的豪气,如今来买房的北京人,开始往城区内考虑,“找性价比更高的”。


李晚义也在看房,比起海景,他也更在乎性价比:如果一套海景房得贵个十几万,那就不要。


作为一个房价水平不高的海滨城市,威海曾吸引了很多一线城市的人来游玩,置业。在苏丽萍的记忆中,2013年左右,就开始有很多从北京来的人到威海买房,他们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北京的中产家庭,购房首选海景房,这套房子主要是用来旅居的,平时闲置,每年会来住几个月的时间度假;还有一类是即将退休的人,他们买一套威海的房子用来养老,长居威海,拿着一线城市的退休工资在威海花。


社交媒体上很多人都在分享威海的海边景色。(图/社交平台截图)


2016年到2018年,威海这个常年房价稳定在四五千元的小城市,房价也一度被炒到上万元每平方米。2018年,房价仍处于高位,但海景房泡沫初现,人们开始抛售房产。疫情后,威海房价和全国房价同步下跌,看房买房的盛况不再。


曾经,中产去威海买房,是经济实力的注脚,而这几年移居威海的人,背后更多是大城市梦的破碎。


李晚义是威海下辖文登区人,也是资深北漂。离开北京前,原以为要带走的行李不多,等到搬家时才发现,北漂十几年,他已经不知不觉间积累了很多“资产”。搬离北京是个漫长的过程,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卖掉了在北京刚买四年的房子,紧接着又花了四五个月的时间和老友们见面,告别。


2023年的冬天,李晚义开始正式打包行李,零零散散收了两个多月,收拾出了二十几个大号整理箱,光是阳台上的绿植和花土,就塞满了几大箱。李晚义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拍了张照片,关上门——2024年春节前,李晚义结束了十几年的北漂,移居到威海。


从北京移居到威海的人不止李晚义一个,这几年似乎出现了一个从北京搬到威海的移居新潮流。社交平台上,有人称威海已经变成北京人的“后海”。


博主“雨哗妈妈是懒妈”2022年从北京移居威海,如今已在小红书上拥有十几万粉丝。她常晒出“有山有海有露台”的家,光露台都有80平方米。绝美海景和慢生活,让大批粉丝心动,甚至行动。


北漂了18年的高慢慢就是看了雨哗妈妈的视频后,搬去了威海。原本,她经常到烟台和青岛旅游,每次想到,海景都是重复的,就止步烟台,从没到过威海。2022年5月她到威海考察了一个多月,越住越心动,城市街道干净,道路规划清晰,“很精致,有种日韩风”。等到快离开威海时,高慢慢已经打定主意:回北京就搬家,移居威海。


(图/Unsplash)


有移居想法的人比想象中要多,高慢慢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自己移居后的生活,有人也开始私信她想了解情况。人数越来越多,她特地建了一个吃喝玩乐群,有相同经历的人们在威海抱团取暖,经常外出露营、喝下午茶,聊起移居的生活。到今天为止,群里已经将近100人。这是高慢慢精心维护后的数字,她筛选掉了很多还没移居和不活跃的人,如今留在群里的人都是这几年陆续移居到威海的人,而其中大多数都来自北京。


在移居威海的人中,有很多都是在旅居后做出的搬家决定。北京人张沛涵说起移居威海的过程,用了好几句“特巧”来总结。疫情刚结束后,她和爱人打算带着孩子旅行,随便一挑选中了威海,“特巧”;到威海旅游后,全家对威海的印象都很好:景美、天好、空气佳,“特巧”;回北京后,爱人总是念叨着以后要去威海生活,正赶上爱人工作不顺心,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就打算搬,“真就特巧”——决定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张沛涵卖掉了北京的一套房子,选定威海的海景房,每周末自驾到威海盯装修,一并咨询儿子上学问题。一年多后,一家人就正式移居到了威海。


张沛涵的威海海景房一隅。(图/讲述者提供)


赵小桃也是在旅居后决定移居威海的。她的父母早早就从吉林搬到威海养老了,她一直在北京工作,对威海的了解并不多,赶上过年时会回家住上几天。


2022年夏天时,她和爱人带着小孩到威海小住,她惊讶,“天居然可以是蓝的”,而且还总是蓝的,空气也是潮湿舒适的。


等短住一月,回到北京后,赵小桃发现竟然怎样都无法适应北京的生活,空气好像变得格外干。爱人经常远程工作,两人一商量,干脆移居威海。赵小桃移居的决定也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几乎所有从北京移居到威海的人,做决定都很迅速,长则一个多月,短则甚至两天就能下定决心,似乎带着几分冲动的意味。在以往的从北上广等大城市逃离的叙事中,这种冲动很常见,仿佛人们是在某一时刻突然顿悟,开始寻找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但实际上,这几年从北京到威海的移居潮中,人们下定决心的时间要更长,更隐蔽。


不得不离开


从大城市移居到威海,或者在威海置业并不是一件新鲜事。但在这几年的故事中,移居的人们多了几分被迫和无奈。


下定决心移居威海,李晚义只花了两天时间。他从2010年时就到北京工作,几乎见证了互联网行业从狂飙到减速的完整过程,工作经历也几乎把互联网的各个板块都试了个遍。在北京的最后一份工作是背靠一家互联网大厂的家装消费公司,公司的运营和资金原本很健康,可疫情结束后,预想中的买房潮没有到来,消费者对于房产的投资变得更谨慎了。公司的前景一下变得渺茫,不光是房地产,人们各方面的消费都变得谨慎起来,背靠的互联网大厂也不再追加投资。


公司开始优化,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几十人离职,作为管理层,每一波裁员,李晚义都在心里估摸着自己还能支撑几波。终于,2023年7月,他“毕业”了。


在裁员前,李晚义就和同事们商量以后的路,他心里的第一选择是留在北京。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李晚义简单算了一下每月的花销,房贷一万多元,养车几千块,杂七杂八的生活费也要一万块左右,算下来,每个月光支出就要三四万元。他又看了看存款,靠存款,“只能支撑一年半的样子”。李晚义已经超过35岁,如今要想一年内在北京重新找到一份互联网行业的高薪工作,“根本不可能”。


北京留不下,也很难再去其他大城市,李晚义能想到的路似乎只剩下了回老家,好在老家威海在很多人眼里尚有滤镜。


(图/Unsplash)


北京也曾是高慢慢实现抱负和野心的梦想之城。她出生在辽宁,在本地读的艺术相关专业,很多大学同学毕业后都留在老家工作了,而她一直对所有人说:未来我一定会到北京去。


她果真来到北京奋斗,笃定地买房,结婚生子,建立自己的小家,似乎从未动摇。没有北京户口不能摇号买车,外地人难落户,孩子升学和高考困难,这些似乎都没有影响她定居北京的决心。像很多北漂一样,她把自己的户口迁到天津,给孩子升学铺路,在她心里,“这依然不算离开北京”。


但身体比心理率先做出反应,有一次和朋友聚餐时,高慢慢突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紧接着大脑缺氧,开始晕眩,手脚发麻,呼吸也变得特别急促,她大口呼吸,可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好像都没能进入肺里,“好像要溺水了,有种濒死感”。


这种症状的学名是惊恐发作,是急性焦虑症的一种典型表现。高慢慢去医院检查时,医生摆摆手:很多人都这样。可惊恐发作变得越来越频繁,一个月的时间就会发作两三次,有时是在地铁站,有时是在团建聚餐上。这让高慢慢对北京的归属感愈发动摇。


不少漂泊在大城市的年轻人,都有类似的“城市病”。(图/《我的解放日志》截图)


对于北漂多年的大多数人来说,归属感和认同感都仰赖着大城市的造梦能力,地铁里摩肩擦踵的人流,摩天大楼里步履匆匆的白领,风口吹起的中小企业,这些撑起一种未来更美好的蓝图。


可如今,“梦”变得脆弱,“病”就显得愈发突出。


赵小桃也“病”过。十年前,她到北京找工作,进入了风头正盛的互联网行业,那时互联网行业的工作风格还稍显健康,累但并不卷,工作完成就能回家。她很少加班,但家住的远,光来回通勤就要三个多小时,一天下来,待在外面的时间超过12个小时。有段时间,赵小桃变得格外敏感,有时因为同事的一句话就会吵起来,她赶紧咨询心理医生,确诊了焦虑症。但工作依然要继续,焦虑症几乎变成了无解的问题,直到2021年,有解了——业务收缩,赵小桃被优化了。她被迫“逃离”,去寻找一种生活工作更平衡的生活方式,最终落脚威海。


成家立业,拥有稳定的房产、职业发展和养老预期,曾是人们对所谓中产生活的想象。但人们发现,在建立家庭后,抗风险能力或许不是变得更强,甚至变得更弱了。房贷、车贷,育儿费用的增加,让每月的支出直线增长,只有稳定且相当水平的收入才能保证生活正常运转,一旦出现降薪、优化、病痛等风险,代价有时可能是巨大的,“生活很快就坍塌了”。


从北京移居到威海的中年人中,有很多似乎都是看到了生活坍塌的信号,这些“夹缝生存”的中产,决心换个城市开启人生的第二阶段。比起“躺平”的年轻人,已步入中年的人们,没有躺平的资格,只能尽可能降低生活的成本和预期。成本更低,风景更美,生活更宜居又有某些文化共同体想象的地方,成了人们寻觅和流向的目的地,南方的昆明,北方的威海,都在这两年的移居潮流中,影响力崛起。


李晚义拍摄的威海街道。(图/讲述者提供)


卖咖啡、开民宿,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在成为人们理想的移居地之前,威海先是成了一个网红旅游城市。


疫情结束后,国内似乎冒出了很多新晋小众旅游打卡地,威海也是其中之一。


作为海滨城市,威海的漫长海岸线一直在那,但这两年,威海才不断在社交平台上以“氛围感”出圈。


通向大海的小路、飘雪的海边、搁浅的货船都能成为流量密码。火炬八街有几个彩色的民宿,尽头是大海,在社交平台摇身一变成了“国内小镰仓”;随便在某个飘雪的日子去海边,都能收获韩剧同款氛围感;2022年,巴拿马货船布鲁维斯号在威海搁浅,也意外成了网红打卡地,随便一拍就能收获“宿命感”大片。


(图/Unsplash)


威海和日本、韩国隔海相望,从威海坐船,只要一晚左右的时间,就能抵达韩国的仁川港。由于和韩国离得近,有很多韩国人移居到威海,在这里,随处可见韩国料理店。在这种特点的加持下,威海的出圈路径不再只是海滨城市,也是日韩风精致小城。


大量涌入的年轻人,给威海带来新的消费需求。最明显的是民宿,从前两年开始,威海的民宿几乎遍地开花,当地居民纷纷把自家客房改成民宿,就为了抓住旅游这波流量。代表年轻生活方式的咖啡店,也在威海越开越多。


而这也给这两年移居威海的人创造了新的谋生方向。


李晚义就开了一家社区咖啡厅。他身上仍有互联网人的影子。原来在北京上班时候,他因为焦虑失眠了5年,为了支撑工作,靠咖啡“续命”,他几乎尝遍了所有咖啡。


回威海寻找事业第二春,他很自然地就想到开一家咖啡厅。但开一间咖啡厅的利润很有限,李晚义开始向上游努力,他找了合伙人,一起做起了咖啡供应的生意——向上游寻找供应链,也是互联网教会他的思维。如今,威海和烟台很多咖啡厅,都由他供货。


今年三月,一个新客户将在海边再开一个咖啡厅,从新咖啡厅的窗户看去,就能看到悬崖海景,从装修到供货,李晚义都揽了下来。


李晚义的社区咖啡厅。(图/每日人物摄)


高慢慢的生活似乎也在变得更好。她抓住了旅游这波流量密码,2023年暑期,开起了高端民宿,价格并不便宜,每晚要1000多元,但那一年正好是民宿的风口期,即便是过了旅游旺季,民宿每天都订满。


高慢慢的爱人是音乐人,在威海打造了工作室,编曲、练歌,闲暇时,两人还会一起录歌分享到网上。他们专门给威海写了首歌,《小城独有的浪漫》。


对于带着小孩移居威海的人来说,教育成了具有两面性的事情。山东是高考大省,基础教育抓得紧,能解放父母,另一方面,孩子未来需要面临更激烈的高考竞争,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在现在,高慢慢很满意孩子的学校,老师能够全方位接管,学校还提供放学托管服务,小孩在学校写完所有作业,有难题找老师,等回了家以后连书包都不用带,回家就玩,“亲子关系大大提升,家长很省事”。


而在北京时,孩子上小学不留作业,家长却需要额外找课外师资辅助,甚至亲自上阵,以保证小孩不掉队,“更累”。


高慢慢一家在海边共度亲子时光。(图/讲述者提供)


漂泊可能才是人生的常态


威海三面环海,海岸线长达968公里,不管站在威海市区的任何方向,只要向着东、北、南径直开去,就一定能抵达大海。和北京相比,这里房价很低,“北京的一个厕所,就能买威海三室一厅”。听上去也几乎能满足人们对于诗和远方的幻想:一座小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曾是小渔村的威海,如今依然有很多人赶海,捕鱼到市场卖掉。关注天气、顺应自然和天意,是渔民一贯的生活法则。即便是在大城市卷久了的人,盯着海浪翻涌,天水一线,也会明白:人真正能改变的事其实很少。


移居威海后,更深层次的是心态变化,移居本身就会给人带来勇气,李晚义原本觉得事事困难,如今想法已变成了“条条大路通罗马”。


(图/Unsplash)


和李晚义同批离职的同事,如今涌入了各行各业。曾经的总监们,卖起宠物用品,开起餐馆,在亚马逊上卖义乌小商品——“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虽然有些落寞,但终于开始创业,这是以前的李晚义根本不敢想的事。以前的李晚义被工作推着走,互联网行业虽然累,但至少不用操心,“哪怕是摸摸鱼也能有一天的工资”。有人劝他创业,但他总觉得困难,难以启动。被逼死角,移居威海后,他反而海阔天空,感觉“生活充满了无限可能”。


最大的变化是,李晚义能睡着觉了,他不再失眠。


现在,日程安排变成了他最难回答的问题,闲下来的日子里,一天最多只能做一件事。今天去买绿植,后天去修车,“其它真的想不到了”。


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是发呆。咖啡厅是阶梯型的,在阶梯上方李晚义辟出了一个小空间,那是他的办公区。下午两点左右,阳光会从斜上方的玻璃洒进来,刚好落在他的办公桌。虎斑猫在脚下钻进窜出。从咖啡厅驱车,五分钟左右就能抵达海边,暖和时海边公园会开满郁金香。晒太阳,逗猫,去海钓,变成了生活中重要的事。


李晚义经常在咖啡厅和小猫一起发呆。(图/每日人物摄)


威海的确能满足人们对慢生活的想象,但对很多人来说,移居威海仍然不是终点。


在威海找工作其实并不容易。在一线城市,咖啡厅里总是挤满了打工人,抱着电脑或者打着电话开会,但威海的咖啡厅有些吵闹,即便是在工作日,咖啡厅也装满了聚会的年轻人,聊家常,打游戏,甚至聚堆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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