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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艺术中的轻到艺术之轻

写在思想的边上  · 公众号  ·  · 2018-11-16 11:39

正文

艺术与轻的关系源远流长。纵观世界文明史,我们可以发现几乎所有伟大的文明都创造出了大量美丽的艺术品,这些艺术品兼具细致的做工和精巧的装饰,它们无一例外都具有轻的特点。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指出,古往今来,任何艺术作品都是微小的模型,因为它必定会放弃物体的某些维度,失去体积、颜色、气味和触感。艺术家的任务就是提炼世界,减去旁枝末节,去除现实中粗糙、庸俗和平凡内容,将来自真实世界里感性的物质性和外界条件都化为无物的行动,从而创造另一种真实。


艺术中的轻体现在绘画、雕塑、舞蹈和诗歌之中。绘画的迷人指出就在于它去除了世界的厚度和绘画过程中繁杂的努力,仅仅以平面向我们展示一抹现实的印象。古典舞蹈具有向上的姿态以逃脱重力的束缚。而诗歌,按照瓦莱里所说,就是一场盛会,一种语言的舞蹈。它剔除了现实的重量,留下富有想象力的轻,在本质上就是一种轻盈的表达。


轻本身就是一种艺术风格,那就是优美,优美来自创作中的潇洒风格。只有潇洒风格才能带来真正的艺术,它讲究比例、细心,还要摒除死板,要求温和而优雅,自在而轻盈。比如中国传统绘画便是如此,它们讲究气韵生动,寥寥几笔勾勒事物的本质,在实中显现虚,透出一股不可捉摸的气韵。灵活、生动、空灵的画作,其创作过程必定是按照节奏一气呵成的。


艺术中的主题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轻。中世纪以来,尘世的乐趣无数次成为艺术家的灵感之源。然而这类绘画的作用大多是用来抨击肉体的愉悦。直到启蒙时期绘画才开始单纯地推崇轻浮和享乐。风俗画里面的轻赢得了正当的地位,描绘游乐场景的绘画大获成功。这就是洛可可绘画的内容,轻的生活开始正式成为艺术的主题。现代画家想要表现的也是一种轻,这种轻不再是出自温和,平静的欢乐,而是来自花天酒地,放荡不羁的生活,来自那些更加肆意追求肉体愉悦的市井狂欢。印象派绘画表现的正是生之欢乐。它不是精神的高贵状态,而是一种轻松的感觉。它的目标不再是具体的景色,而是呈现阳光在树叶上闪烁时稍纵即逝的美。印象派画家们记录下光对形状的塑造力,描绘水面的倒影,朦胧的云气,空气的通透感,从此现代主义绘画表现为一种纯粹的绘画,抛弃了神话、说教和历史元素。画家们更加关注光以及光在任何一种质感的物体上产生的瞬间的效果,试图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


现代审美革命带来了抽象主义艺术、先锋艺术、波普艺术等具有强烈试验性质的新艺术。抽象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关系到轻和减的问题,它对形象艺术的一系列特征进行了减法、提炼、去除。通过消除物体的深度,抽象艺术脱离了自然物质性,艺术自身的那些被认为是非本质的属性被除去了,由此展现一个无物体的世界,这种抽象画不再以客观世界为指涉。而先锋艺术则追求感官的运动体验,它们指向即刻的感受,不再承载信息。 极简艺术、波普艺术和观念艺术也不再局限于散发诱惑和取悦感官,因为过程比作品本身更加重要。


艺术的生产体系也越来越轻,过去的艺术表现为一个独立的世界,它从根本上反对商业、大众传媒和广告。艺术作为反世界的东西,在自己和社会生活其他领域建立了藩篱。艺术和时尚是两个追求不同,本质相异的领域,但现在艺术开始走向时尚。一种新的艺术体制诞生了——艺术时尚系统。博物馆、艺术馆与时尚联合起来,成了时尚的秀场,以吸引人眼球。在艺术圣地,学术与娱乐,艺术与消遣之间的传统界限正在消失。艺术场所是一个集表演、娱乐,社交的舞台。品牌成了艺术的重要内涵,当你买下一副杜尚,你买的并不是物品,而是品牌。先锋艺术家开始与时尚合作,知名艺术家与明星没什么不同。因为如今艺术上的成功离不开轰动效应,媒体推广和形象传播。艺术家获得名气的关键是要抓住眼球,制造轰动的争议性作品,艺术家的肖像不再是流浪艺人式的,而是商人式的。艺术世界越来越受到金钱重量的支配。艺术作品可以用售价来衡量其价值。


宏大的末日叙述结束了,一切用重量感填充的价值观都蒸发了。取而代之的是艺术的轻阶段。现代艺术在不断追求视觉领域的加码,为了求新而求新;它失去了过去那种颠覆性,不再表现为离经叛道,或者说连离经叛道成了一种出名的捷径。艺术与官方之间的敌对状态解除了。艺术的反抗获得了社会认可,成了一种卖弄、架势、媚俗、漂亮的修辞。艺术看上去像一场商业化的演出,比时尚更加时尚。其观赏效果之丰富超过了意义之沉重。为了追求感官的刺激,现代艺术还激发恐怖感和恶心,那些引起人反感的东西也成了艺术,比如达明·赫斯特的死人头骨。如果说过去艺术致力于呈现真善美,那么当代艺术则成功地将这些对立面纳入到了自己的范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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