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州长城构筑在“肆州北山”,即东魏肆州北部的山梁上,因此,肆州长城的走向与地理分布取决于肆州及其北山位置的判定。《中国历史地图集》“东魏”图将肆州北山标示于今宁武西南的管涔山、汾水源头两侧。[2]艾冲认为肆州北山是今汾河与桑干河的分水岭,在今宁武县南部。[3]《中国历代长城发现与研究》中则指肆州北山在今忻州境内恒山山脉。[4]可见肆州长城及北山定位应大体无误,但不够精准。
准确考证肆州北山的地理位置,首先在于探究东魏时期肆州政区建置演变及其地域范围。东魏肆州政区,据《魏书·地形志》载:“肆州,治九原。天赐二年为镇,真君七年置州。领郡三,县十一。”[5]北魏时期的肆州治九原(今山西忻州忻府区)[6],下辖三郡: 永安郡,治定襄(今山西定襄县);秀容郡,治秀容(今山西忻州西北);雁门郡,治广武县(今山西代县阳明堡镇古城村西)。[7]东魏承袭北魏建置,仍领有永安、秀容和雁门三郡。[8]对照肆州下辖三郡治今地方位,结合“山川形便”的政区划界原则及《中国历史地图集》划定的肆州政区范围[9],推测东魏时期肆州大致范围北至恒山、东至五台山、南至系舟山、西至芦芽山,主要包括今忻州忻府区、原平市、宁武县、代县、定襄县、五台县、繁峙县、静乐县,还囊括岢岚、五寨和神池三县的东部,以及太原阳曲县北部。
肆州地域既已明晰,“肆州北山”地理位置也迎刃而解。肆州北山由肆州地域北境、西北境和西境一系列山脉组成,即分布于今原平市、宁武县、代县、繁峙县以及岢岚、五寨、神池三县东部的芦芽山、管涔山、云中山和恒山余脉。
1998年,忻州文管处李隽指出肆州长城东起忻州,西至静乐县北,长75千米,但此一段已无迹可觅。[10]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肆州长城在今忻州原平和宁武地区云中山山梁上仍有遗迹。据《资治通鉴》载:“(天福元年)九月,契丹主将五万骑,号三十万,自扬武谷而南,旌旗不绝五十余里。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婴城自守,虏骑过城下,亦不诱胁。”胡三省注:“扬武谷在代州崞县。薛《史》: 阳武谷,在朔州南。《考异》曰: 代州今有杨武寨,其北有长城岭、圣佛谷。今从《汉高祖实录》作‘扬武’。”[11]扬武谷,亦称“杨武谷”或“阳武谷”。今原平市崞镇以西有道路通阳武河峡谷,即扬武谷道。[12]扬武谷道从宁武东南沿今阳武河谷进入忻定盆地,是塞北与太原之间往来的重要通道。扬武河(今称“阳武河”)属滹沱河一级支流,发源于今原平市西部的云中山区,上游南、北两大支流于轩岗镇马圈村,东汇为阳武河干流。马圈村东有“阳武口”,是阳武峡谷的出入口,即宋代杨武寨所在地。[13]《考异》提及今阳武口(宋代杨武寨)之北有长城岭,又据清乾隆《崞县志》载:“长城梁,在县治西四十五里,始于赵武灵王,至秦始皇更增筑,今遗址犹存。”[14]清代崞县即今原平市崞镇。崞镇之西45里在今轩岗镇地域。查今轩岗镇阳武口以北5千米有一地名“长城梁”,应是此地。综上可知,长城岭,即今长城梁,在今原平市轩岗镇云中山脉山梁上,因其地有古长城遗迹而得名。
除乾隆《崞县志》外,乾隆《宁武府志》亦载:“古长城,在楼子山上有古长城遗迹。明正德中兵备张凤羾立石山下,曰紫塞长城,或疑为六国赵时所筑之旧。”[15]楼子山,管涔山诸峰之一[16],在今宁武县东寨镇东寨村,汾河源头在该村之西。楼子山以北2千米即管涔山主峰,可见管涔山梁上亦有古长城遗迹分布。
上述两处长城遗迹,最早见于明代尹耕《九宫私记》:
余尝至雁门,抵岢岚、石,见诸山多有斫削之处,迤逦而来,隐见不常,大约自雁门抵应州,至蔚州东山三涧口诸处亦然。问之父老,则曰古长城迹也。夫长城始于燕昭、赵武灵,而极于秦始皇。燕昭所筑者,自造阳至襄平。武灵所筑者,自代、并、阴山至高阙。始皇所筑者,起临洮,历九原、云中,至辽东。皆非雁门、奇、石、应、蔚之迹也。及读史,显王二十六年,有赵肃侯筑长城事,乃悟盖是时三胡并强,楼烦未斥,赵之境守,东为蔚、应,西则雁门,故肃侯所筑。以之,则父老所谓长城者,乃肃侯之城,非始皇之城也。[17]
尹耕在明朝嘉靖年间亲见雁门关至岢岚州之间有断断续续的古长城遗迹,则原平、宁武地区的长城遗迹晚至明代仍见诸史籍。对于这一地区长城遗迹的营建年代,尹耕判定为战国赵肃侯时期,后世史籍如《崞县志》《宁武府志》等皆承其观点。但据笔者研究,赵肃侯时期赵国未有营建长城之举。[18]这段长城遗迹应为东魏肆州长城,抑或北齐在东魏肆州长城基础上建造的内长城。[19]
2000年夏,山西省文物局长城调查组对宁武县、原平市境内这两处长城遗迹所在展开实地调查,又发现了延绵数十千米的长城遗址。长城遗址起自宁武县西南7.2千米的榆庄乡榆树坪村,沿管涔山东坡蜿蜒而上,即“楼子山古长城”。又经硫磺沟村至苗庄村与苗庄古城北墙相连,继而跨越恢河河谷沿凤凰山西坡而上,经东坝沟、东庄乡三张庄后村,于三张庄后村东5千米处进入原平市轩岗镇北梁上村,即“长城梁”(“长城岭”)。最终止于官地乡黑峪村北300米处。这段长度超30千米的长城遗迹分布于今宁武县、原平市辖域6个乡内,大体呈东西走向。长城建筑多为就地取材,墙体主要是片石垒砌,也有部分为黄土夯筑。[20]依据这段长城的方位和走向,综合“肆州北山”文献记载及相关考古遗迹可知,分布于今原平市和宁武县等地的长城遗迹正是东魏时期的肆州长城。
肆州长城考古遗迹的发现与“肆州北山”的定位为肆州长城的研究,特别是长城西端马陵戍的地理位置判定提供了新的契机。对于肆州长城走向的判定,马陵戍地理位置的考证十分重要。据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载:“马陵戍,在(静乐)县北。”[21]此观点影响极大,1931年王国良《中国长城沿革考》依据顾氏记载,指出肆州长城西端马陵戍在今山西静乐县。[22]《读史方舆纪要》以明代两京十三司及所属府州县为纲,对其建置沿革、道里方位、城邑布局、自然山川形势等详加考论,但其所载静乐县是明后期至清初的行政建置,与今静乐县辖区或不一致。1979年,李文信结合东魏肆州辖境,认为马陵戍在忻州市静乐县北的汾水源头。[23]1994年,艾冲提出与诸家不同的观点,以高欢多次巡幸的天池为参照点,认为马陵戍不在今静乐县,而在今五寨县东部山上。[24]五寨县东部的山岭应指芦芽山。赵杰考虑到宁武县苗庄古城战略地位重要,认为该古城为马陵戍所在。[25]翟飞依据《读史方舆纪要》的记载,探明了明清时期静乐县辖境,参照明清静乐县北部地形地貌,同时结合山西省文物考古调查资料,推断马陵戍在今五寨县南部的荷叶坪。[26]综上,前辈学者关于马陵戍地望诸说虽失之于笼统,但仍为该问题的破解提供了重要线索。
有赖于肆州长城考古调查的深入,笔者综合多种文献对马陵戍重作考订,进而判定肆州长城的走向。首先是马陵戍的地望。山西省文物局长城调查组在今宁武县、原平市实地勘查,将肆州长城遗址最西(南)端判定在宁武县榆庄乡(余庄乡)的榆树坪。⑧榆树坪,属管涔山系。管涔山跨越宁武、五寨和岢岚等县,其走向自榆树坪继续向西南延伸至荷叶坪。荷叶坪是管涔山的最高峰,其南麓在岚漪河上游东川河北岸,是“肆州北山”的最西(南)端。与此对应,肆州长城遗迹亦沿“肆州北山”,即管涔山山脊盘亘交错,由榆树坪蜿蜒而上,经黄草梁、芦芽山至荷叶坪。考古工作者在荷叶坪发现肆州长城遗迹接连向西延伸进入岢岚县,经黄土坡、正虎沟,止于王家岔乡王家岔村东北约50米的山梁。[27]王家岔乡王家岔村亦位于岚漪河上游东川河北岸、荷叶坪(管涔山)南麓,也是“肆州北山”最西(南)端。因此,透过肆州长城的遗迹分布、管涔山系的走向及王家岔乡王家岔村的地理方位推断,肆州长城的最西端马陵戍在王家岔乡王家岔村一带。
其次是马陵戍的形态。《资治通鉴》胡注“马陵,盖东魏置戍之地”[28],所言不误。马陵戍是东魏在肆州长城西端构筑的军事要地,也是重要的屯兵之处。据考古调查,王家岔段长城由规整的片石垒砌,长约2千米,西与岚漪镇窑子坡段长城相接,东向正虎沟、黄土坡方向延伸。这段长城保存最完整处高约4米,底宽4米,顶宽2.2米。长城两侧墙面上有7—8排方形椽孔,呈梅花点排列,孔距0.35米,排距0.35—0.4米,椽孔边长约0.15米,一些椽孔内部还残存朽木杆。③这些证据表明长城之上应曾建有高大军事设施。此外,王家岔部分地段还发现残高0.4—0.75米、顶宽0.75米的女墙痕迹。④长城墙顶构筑有女墙,可以作为战斗掩体,也可以用于观察敌情,是肆州长城防御体系中主要的攻防设施之一。这些特征均表明王家岔段长城具有重要军事地位。肆州长城遵循“因地形,用制险塞”原则设计、施工,从长城墙体布局到“戍堡”“城障”选址,无一打破此原则。[29]而马陵戍通过选择在王家岔村东北这一易守难攻的山梁上修建高大、坚固且连续的长城墙体强化自然险阻,加强军事防御能力。
此段遗迹在王家岔村西转向西北后,经北沟村西南、岚漪镇红眼沟村南、武家沟村南、高家沟村南等地与窑子坡段长城接连。[30]王家岔段以西的长城遗迹应是北齐构筑的内长城或隋朝修缮的长城遗址[31],这也为考古发掘所证实。2007年,岢岚县大庙沟村农民在犁地时发现一方隋朝构筑长城的刻石,该刻石保存较完整,长41厘米、宽21厘米、厚9厘米,上刻“开皇十九年七月一日檗州元氏县王□黎长口领丁卅人筑长城廾步一尺西至□□□□□□”,文字竖写,刻有方格。[32]大庙沟村位于窑子坡西边,长城遗迹在村南。该刻石表明,隋代曾对东魏、北齐长城进行了重新修缮与利用。
再次是马陵戍的地缘价值。在王家岔村构筑马陵戍,以居高临下之态势扼守岚漪河谷道,这在晋北交通格局中有重要意义。《读史方舆纪要》载,岚漪河“在(岢岚)州城西南。源出州东五十里黄道川北之分水岭,经乏马岭西,与舟道沟水合流,又西南合巨麓岭水,西流经兴县界入大河”[33]。顾氏所论岚漪河源头及其流域水道分布与今无异,该河自岢岚州(治今岢岚县城)上游有三条支流,分别是舟道沟水(今北川河)、黄道川(今东川河)和巨麓岭水(今南川河)。其中黄道川(今东川河,又称“东口子河”)是巨麓岭(今万松岭或松子岭,在今岢岚县南大涧乡一带)与肆州北山(今荷叶坪)的分水岭,也是东魏时期肆州的西界。
汾州在肆州(北山)西南面,治西河(今山西汾阳),东北以东川河为界与肆州相邻。[34]北朝时期汾州地域稽胡人口众多,他们恃险而居,常常招诱编户汉民逃亡其地,甚至截断交通道路,骚扰邻近州郡,威胁东魏、北齐统治。[35]史载,北魏“汾州山胡旧多劫掠,自(元)徽为郡,群胡自相戒,勿得侵扰邻州。汾、肆之人多来诣徽投诉,愿得口判”[36]。北魏后期汾州稽胡叛乱频发。据《魏书·尔朱荣传》载:“内附叛胡乞、步落坚胡刘阿如等作乱瓜肆,敕勒北列步若反于沃阳,荣并灭之。”[37]唐长孺发现,这条引文中“乞”字下有脱文,“瓜”字亦疑有误,或为“汾”字。[38]可从。又据《北史·韦孝宽传》,“汾州之北,离石以南,悉是生胡,抄掠居人,阻断河路”[39]。稽胡实际分布范围并不局限于“汾州之北,离石之南”的狭小空间里,邻近的肆州亦存在其族群的活动轨迹。北魏孝昌年间(525—527)刘蠡升在云阳谷自称天子,致使“汾、晋之间,略无宁岁”[40]。东魏建立后,高欢在天平二年(535)讨平刘蠡升。
值得注意,刘蠡升自称天子时肆州“秀容人五千户叛应山胡,复以市贵为行台,统诸军讨平之”[41]。肆州秀容在今山西忻州西北,此处五千户人响应的“山胡”应指刘蠡升之乱。虽然高欢派遣高市贵统率诸军将秀容稽胡讨灭,但汾州稽胡仍有小规模叛乱此起彼伏。天平三年(536)九月,高欢发兵平定汾州胡王迢触、曹贰龙的反叛。[42]其后,高欢又在肆州长城完工的次年,即武定二年(544)十一月,再次出兵平定稽胡。最终,在肆州长城马陵戍营建之后,稽胡不再爆发叛乱事件。
岚漪河谷道,既沟通了吕梁山东西两麓,又是连结东魏汾、肆二州的交通要道。[43]岚漪河自东向西流经岚县、兴县汇入黄河,其西端正是黄河渡口合河津(今山西兴县裴家川口)。东魏在岚漪河上游东川河之北的王家岔村营建马陵戍,其目的在于保障谷道的畅通,防范稽胡等族群对岚漪河谷道以及肆州地域的侵扰。
肆州长城东端土隥[戍]地理方位的重要线索始见于宋代。《资治通鉴》“梁武帝大同九年(543)十一月”条载高欢督筑肆州长城之事,与《魏书》《北齐书》《北史》中文字基本相同,仅将“土隥”改为“土墱”,缘何?胡三省注《资治通鉴》“土墱”引《元丰九域志》曰:“代州崞县,有土墱寨。”[44]据《元丰九域志》载,代州崞县有四寨,其中之一为土墱寨。[45]土墱寨是宋为抵御辽军侵扰在宋辽边地修筑的军事寨堡。司马光、胡三省等学者将宋代“土墱寨”认作北朝时期的“土隥”,这可能是宋初以降长期流行的观点,《资治通鉴》因而作此更改。后世学者不明所以,大多承袭这一主张。如清初《读史方舆纪要》载“土墱寨,在县西北”,后将东魏武定元年高欢筑肆州长城“东至土墱”与北宋雍熙三年(986)土墱寨之战并列叙述。[46]显系视二者为一物。王国良谈及肆州长城东端土隥,亦参诸《元丰九域志》《读史方舆纪要》相关记载,认定“土隥”即宋代土墱寨。[47]寿鹏飞注“土墱,今山西崞县有土墱寨”,亦持相同观点。[48]李文信认为土隥戍在今代县崞阳镇西北,其地正在吕梁山脉中。东由土隥寨,西到马陵戍,系东北西南的走向。[49]景爱论述肆州长城东端起点时将“土隥”改为“土磴”,依据可能是《宋史·张齐贤传》的“土磴砦”。景爱又云“土磴”也称“土寨”,在崞县(今崞阳镇)西北,系云中山北端。[50]但无论文献记载还是在今崞阳镇皆无“土寨”。景爱所谓“土寨”仍指宋代土墱寨。追溯学界观点可知,诸家皆将宋代土墱寨认定为肆州长城东端之土隥。
讨论宋代土墱寨与北朝“土隥”的关系,需要先判定宋代土墱寨的地理位置。《中国历史地图集》将其标注在今山西宁武县东北盘道梁。[51]《山西历史地名词典》中,宋代土墱寨在今原平市崞阳镇北12.5千米的土屯寨(村)。[52]笔者结合历史文献记载及地理形势等分析,倾向宋代土墱寨在今土屯寨。
寨,又称“砦”,是宋朝为抵御外部武装侵扰修建的军事聚落。[53]宋代的寨分为军队屯驻需要构筑的军寨和民间为在战乱中求得自保自发修筑的民寨。土墱寨应属军寨,是宋朝边防体系的组成部分,为抵御辽朝军队侵扰而修建。《元丰九域志》《宋史·地理志》皆载崞县有四寨,其中之一为土墱寨。[54]唐宋时期的崞县属代州,在今山西原平市崞阳镇。该地在今恒山(雁门山)以南,是宋朝北方边地,亦为宋、辽两军竭力相争的战略要地。
北宋雍熙三年(986),宋军雍熙北伐失败后,辽军在崞县发动反攻战役,史称“土墱寨之战”。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载,雍熙三年,辽军入寇代州(今忻州代县),代州知州张齐贤“选厢军二千出正之右,誓众感慨,一以当百,敌遂却走,循胡卢河南而西……齐贤先伏步卒二千于土墱寨,掩击,大败之”[55]。关于此战,《宋史·张齐贤传》亦有载:“(张)齐贤选厢军二千,出正之右,誓众慷慨,一以当百,辽兵遂却。”其后,张齐贤“乃闭其使密室,中夜发兵二百,人持一帜,负一束刍,距州城西南三十里,列帜然刍。辽兵遥见火光中有旗帜,意谓并师至矣,骇而北走。齐贤先伏步兵二千于土磴砦,掩击,大败之”[56]。辽军入寇代州,张齐贤率两千厢军击退辽军。随后辽军沿胡卢河(今滹沱河)南下至土墱寨,又被张齐贤所败。透过土墱寨之战中辽军的进兵路线可知,土墱寨故址位于今滹沱河流域西边邻近地区。又据《武经总要·前集》,“土燈寨,距河五里,西至石铁寨三十里,北至契丹寰州界,有谷路三,皆通行人”[57],即可知土墱寨在今滹沱河西2.8千米左右,并有山间谷道通寰州(治所在今山西朔州)。[58]但今宁武盘道梁北面皆平原之地,盘道梁距滹沱河超过30千米,无险可守,北行直达寰州治所,未见谷道。而土屯寨,在今原平市崞阳镇北约10.5千米的恒山山脉之南,山间倒有多条谷道通往寰州地域,且更靠近滹沱河,有数条沟河从南面流经注入滹沱河。综上,土屯寨更符合《续资治通鉴长编》与《武经总要》等中关于宋代土墱寨的记载。然而,土屯寨及其周边并未发现长城遗迹,故将宋代土墱寨认定为东魏肆州长城东端的土隥并不成立。
宋代土墱寨并非肆州长城东端的“土隥”,但土墱寨位置的明确可为判定土隥地理方位提供重要线索。“隥”通“墱”“磴”,指形似阶梯的险峻山坡。宋代土墱寨,亦因“土墱”得名。据光绪《山西通志》载:“土隥,旧志并以为盘道梁。据北人之路而言,实则宋四砦皆在山前。……依地形核之,当在(崞)县西北三十里之庙岭。”[59]“宋四砦”之一即土墱寨,清代崞县在今崞阳镇,而崞阳镇西北30里今有庙岭梁村,属原平市段家堡乡。庙岭梁村因位于庙岭梁之南得名,笔者考其地形与清代庙岭一致,并与肆州长城东端“土隥”吻合,大致范围在今崞五线(S305)以北、官地村之南,东至土屯寨村,西至今段家堡乡,东西长约16千米,南北宽约3.5千米。[60]山西省文物局长城调查组对忻州市长城遗址实地勘查,在原平市段家堡乡黑峪村北面的山梁上发现一处障城遗址,遗址略呈长方形,东西长约120米,南北宽25米,墙体全部为版筑土夯,障城周围采集到素面板瓦、陶片等遗物,与苗庄古城、长城遗址建筑年代一致。[61]障城是长城沿线用于屯兵、防守、巡逻、警戒和反击突袭之敌的城堡。黑峪村所在的段家堡乡就在庙岭梁西端,属“土隥”范围,该地山大坡高,“黑峪”本意指山谷,引申义是山谷或峡谷开始的地方。黑峪村障城遗址位于滹沱河之西、恒山与云中山的交接之地,是太原北上代县经雁门关出塞的必经之地,有重要战略意义。此道先秦时期业已开通,北朝人所撰《入塞图》与《冀州图》皆有太原西北出塞之里程,即严耕望所谓“太原北出雁门关西北通单于府及河上三城道”[62]。东魏将肆州长城东端延筑至黑峪村障城遗址,其意义在于扼守晋阳的出塞交通。综上所论,黑峪村障城遗址才应是肆州长城的东端土隥[戍]。
东魏武定元年(543),高欢出于军事安全考虑,在今山西忻州北部和中部(包括今原平、宁武、代县和繁峙四县北部,以及岢岚、五寨和神池三县东部)的芦芽山、管涔山、云中山和恒山余脉营建肆州长城,西起马陵戍(今岢岚县王家岔乡王家岔村),东至土隥(今原平市段家堡乡黑峪村)。长城,是一个王朝或政权为维护控制已有地区政治和军事所建。[63]东魏构建肆州长城的目的和功能与其他朝代也类似,主要有三: 护卫特定地域、御敌于长城之外和扼守交通要道。
第一,肆州北山长城承担着护卫太原盆地和忻定盆地的军事功能。[64]高峻延绵的芦芽山、管涔山、云中山与恒山横亘在今太原盆地和忻定盆地以北,长久以来这道天然屏障遏制了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步伐,保护着晋北地区的经济生活和社会稳定,成为中原王朝抵御游牧民族侵扰的重要防线。
东魏定都邺城(今河北临漳南),高欢则在晋阳(今山西太原)建立大丞相府遥控东魏政权。[65]晋阳位于太原盆地北部,是东魏的实际政治中心,秦汉以来一直是北方军事重镇和交通中心,北、东、西三面群山巍峙,北靠系舟山、云中山,东据太行,西依吕梁,南接临汾盆地,汾水自北向南纵贯全境,可谓“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66]。《北齐书·神武纪》载,高欢“以晋阳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定居焉”[67]。四通八达的交通以及“表里山河”的地理优势是高欢常居晋阳并将其作为大本营的重要原因。东魏、北齐时期的晋阳在军事上拥有西向关中、北抗柔然的重要地位,于邺都有居高临下的战略优势。一旦邺都有变,高欢可轻易掌控。[68]晋阳之北的忻定盆地,行政中心在肆州(治九原城),亦是东魏、北齐重要的农业经济区和军事驻防区。中国古代长城的构筑遵循“因地形,用制险塞”的原则设计和施工,其走向与布局充分考虑所经区域具体的地势、地形和地貌的特点。东魏、北齐统治集团将长城构筑在肆州北山(芦芽山、管涔山、云中山与恒山)山脊上或山脉南北邻近的冲要地带,与外侧河川沟谷一起成为天然屏障,由此奠定了可靠的军事地理基础。肆州长城作为东魏护卫晋阳及忻定盆地的军防工程体系,是人工构筑的军防设施与自然险阻的有机结合,在抵御北方游牧民族柔然、西面劲敌西魏和北周侵扰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